一个衙役大着胆子走过去,捧起其中一块肉——
四条细而软的东西垂落下来,似乎是什么动物修长的四肢。
……
纠缠了一整日的疑案还是被迫中止,只是这次婴宁并没有再提出异议。
经过一番商议,在场众人最终被要求三缄其口:毕竟从大活人口中呕出一堆未成形的马胎这种事说出去,是要损害衙门威严的。
事情虽然还没有定论,但婴宁已将手中大半的牌面打完。夜里她吹着冷风,回想自己白日里的表现,不仅感叹:平日里讨价还价真不是白练的,若光拼嘴皮子,那几个老头子谁能在她手下过三个来回?
正洋洋得意着,婴宁耳尖一动,挑眉道:“是我赢了。”
身后脚步声一顿,她补充道:“应该。”
陈子永轻叹道:“此事是论不出谁输谁赢的。”
婴宁转过身,静静看着他从假山之后走出来。陈子永低下头嗫嚅片刻:“……娘子不信我。”
“轻信于人,容易被坑死。”
陈子永听了,露出个有些心痛的神色。
“陈大人,我明白你是为何。”婴宁抱着右臂,懒洋洋地倚在廊柱上,“只不过你有你的大义,我有我的私心。”
“可何大人并未亏欠于你!”陈子永急切道,“他是个好官,他为的都是济南百姓,行事上略有违制也无可厚非……”
“是吗?”婴宁忽然直起身打断了他,“那你可知道他库中有怎样的奇珍异宝?你可知他许给赵公义怎样的官职?”
陈子永愕然后退,她便步步紧逼:“怎样能算‘好官’?多年前赵公义也曾为我哥哥讨过公道,可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难不成还要念着那点恩情放他一马?”
陈子永后背重重撞上假山。他终于理清了一点思路:“你早知道赵公义背后的人是谁。”
见婴宁默认,他只觉得心中发堵:“……说要与我站在一边,也不是真的。”
“那又如何。”婴宁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我,陈大人恐怕还在马场外打转,发愁如何交差吧?如今罪臣伏法,大人有功,何必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陈子永无力辩驳,气闷道:“娘子,西三府百万的平民与你并无私仇。来日没了何大人,他们又该如何?”
“啪嗒”,檐上未干的雨水滴落下来。婴宁垂下眼:“与我无关。”
没错,手握权柄的不是她,发号施令的也不是她。
二人僵持良久,陈子永终于率先退却:“衙中有医官,还是请人来看看手臂才是,在下告辞。”
自从被廷杖压过,婴宁便再没有用过右手。
他才刚走出几步,忽然忍不住回过神没头没脑地道:“橘络降火,还是不要撕得太干净比较好。”
“?”
婴宁怔了怔,忽然气极反笑,扬声叫住他:“陈大人。”
陈子永顿足,却不敢抬头对望。
“陈大人今年该过三十了吧。”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家里可有小姐公子了?”
陈子永闭上眼,忽然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他自欺欺人,为这场绮遇而编制的壁障。
“……嗯。”陈子永难堪地应声。
“山东偏僻,夫人应当很挂念大人。”婴宁嗤笑道,“这边产的蜜橘不错,也给家中寄些尝尝吧。”
说罢她便轻飘飘地走开。
与陈子永擦身而过时,婴宁稍稍驻足,眼神戏谑,欣赏了一瞬他脸上精彩的神色。
“本想回请大人一顿饭的。不过如今想来,那日的工钱,就当是我的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