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鸣起先还沉着性子坐在位子上，只是目光紧紧地跟着前头人的动作，见他们将那内官围了起来，吵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又慢慢散开，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只面上神色还愤愤，嘴里嘟囔着话。
“我们……”陈惊鸣转过身子，恭恭敬敬的，“福文兄，你知道这是怎么了吗？我来时，我爹什么都没同我说。”
“莫急，贤弟。”福文还是笑眯眯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生了什么，自有定论，总不会把我们这些人怎么样的？大家都在这儿，这么多人，就是都杀了，也还得费会儿功夫。”
陈惊鸣不知道该说什么，配合着笑，笑容都扭曲了，“是。”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来尝尝宫里的酒。”
“……好。”陈惊鸣只得端起酒杯碰了碰。
福文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他不能如此悠闲地坐着。
他又有同陈长生说些里头的内情吗？
陈惊鸣不知道，也不愿意在这里猜想什么。
任何的不确定的猜想都会影响自己在这这里今天的行动。
她只能晃晃脑袋，将脑子里的一切都撇干净，仰头喝了杯酒。
正此时，那殿门忽地开了，有一身形矮小的内官目不斜视地跑进来，走到那台子底下，在那儿台子上站着的内官耳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陈惊鸣只听见那内官极细极细的尖锐的嗓子又开口了，“陛下龙体抱恙，请诸位大人在这里稍作等待，待医师为陛下请过平安脉，就会来见各位大人，请各位大人勿要着急。”
“龙体安康是万民所盼，见我等是小事，还望公公奏请陛下，安心调养，不急在今日召见，我等可在上诸多等些时日。”最前方左侧一留着长髯的男子一躬身，慢悠悠道。
那内官站得稳稳当当的，一句话不说，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陈惊鸣余光瞟了福文一眼，他还在慢悠悠地喝酒，自饮自乐。
“砰——”
“咚——”
门外传来巨大的声响，血从门缝里渗进来。
大片大片的血花开在殿门上，烛光盈盈地照着。
“怎么回事？！”
“外边怎么了？！”
众人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早就心里乱糟糟的，被两声巨响一激，怒火彻底爆发出来，那俩内官不知被谁从台子上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衣袍遭扯烂了，脸上横七竖八变得青紫，狠狠出了口恶气。
“你们！你们！你们敢对……”
“呸！狗奴才！你爷爷我当年跟着陛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今天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陈惊鸣没有掺和到前边这个混乱里，她强行按捺住坐在位子上，却忍不住几次抬头去看那殿门上流的血，脑海里一边想着留在驿站的陈花，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光景，一边又想着眼下，皇宫里又是个什么光景。
如此几番，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贤弟！贤弟！”那福文一直稳稳当当地喝着酒，却好似一直关注着她的动作，在陈惊鸣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手抓住她的手臂，眸光中似乎别有深意，“贤弟，坐不住了和我一起喝酒吧，别去看那些。”
“没事，福文兄，我就去看看。”陈惊鸣看看他，再看看大门，手臂灵活地滑了出来，几步走到门口，耳朵贴在墙壁上，但什么都听不见。
外边安静极了，悄无声息的。
异常安静。
福文看她的动作，摇摇头，晃了晃空酒壶，扔掉，从旁边桌子上拿了新的，自言自语道，“到底比我年纪小，唉，沉不住气啊，沉不住气……”
陈惊鸣的身子躲在侧边，贴在墙壁上，深深地呼了口气，一咬牙，将殿门朝外掀开了条缝隙，目光从这条缝隙中探出去，将所能看到的地方尽收眼底，但——
一地的尸体。
如果他们死了的话。
堆叠在这条狭窄台阶面上的尸体。
风将声音从这条缝隙里送进来。
陈惊鸣依稀听见有兵器打斗的响动。
不远，或许就在台阶底下。
她握了握拳头，整个人贴在缝隙，朝外边看，果然，刚刚是可看的地方太小了，所以什么都没看见。
那底下一大批身着盔甲的士兵拼斗在一起，刀剑相向。
宫里有人反了？！
陈惊鸣第一个念头只有这个。
她忽然紧张起来，她感觉到自己耳边，有灼热的气在流动，是别人的呼吸声，不止是一个人的，很多人——她警惕起来，身子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只目光微微向后一撇。
不知什么时候，殿里的人都贴在了门口。
正站在她身边，一同朝外看着外边的动静。
陈惊鸣松了口气。
她看得入神，倒忘了他们。
“外边也不知是谁和谁的兵？”
不知谁嗤笑一声，“还能有谁？”
“梁王谋逆，已被擒获！束手就擒！切莫争斗！”
风吹得越来越响了。
梁王——
怀梁吗？谋逆？
“陛下已册立二皇子为储君，太子下令，只要尔等投降，恕尔等死罪，免祸累家族！陛下已册立二皇子为储君……”
二皇子——
是谁？
不应该是陛下的皇女吗？
身边的一切她都听不到了，陈惊鸣脑海里一时涌入太多消息。
“二皇子……”
“陛下……”
“我们就在这里……”
陈惊鸣回过头，只看见面前有很多张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但她什么都听不到，她费力地从拥挤的行列里挤出来，靠在大殿柱子底下，用力地呼吸。
要登基的不应该是皇女吗？
这不是定好的事情吗？
陈惊鸣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为什么不是皇女登基呢？不是皇女登基怎么办？她的心底不知道从哪儿升起一种绝望来，这种绝望延申到她的五脏六腑，压得她只觉得身子沉甸甸的，抬抬手指也做不到。
不行！不行！
陈惊鸣的目光迸发出光亮。
我得去看看。
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下定目标的一瞬间，什么困难都仿佛不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