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鸣摸了摸腰里裹缠着的软剑，生发出勇气来。

没去听殿里其他人在说些什么，也没去看他们什么反应，她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在夜幕下，贴在大殿的拐角，躲在阴影里。

她抬头望了望东北角，来的路上，那引路内官说那是陛下的寝殿。

想必陛下就在那里。

很多年以后，陈惊鸣回想起这个夜晚，常常会觉得恍惚。她有些怀疑，有些不确定，这件事情真的是她自己曾经做出来的吗？在从未来过的皇宫，在一个叛乱的全是血的夜晚，她一个人闯进了养心殿，为一个，她自己甚至都说不出来为了什么的目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找的地方对不对。

但就是这么去了。

也这么闯进去了。

这件事情。

这种勇气。

这辈子都很难有第二次。

但是这一刻的陈惊鸣，只抱着一种信念的勇气。

她一边轻轻地走，躲在影子里，避免发出什么响动，一边用手紧紧地握住剑柄，轻轻地抽出些许，方便用时可立刻拔出。

其实陈惊鸣这一趟出来，算是选了个好时候。

太子确立和梁王已被拿下的消息逐渐传遍皇宫各个角落，两股不同力量的角逐已经渐渐平息了，好些地方的士兵正推着车，将尸体裹在草席子里放在车上，向地上泼水冲洗血迹，打扫一片狼藉。

陈惊鸣本想在房檐上走动，但又怕有弓箭手盯着上边，再者，入养心殿也不是那么方便，大小宫殿在她眼里看来长得差不多的样子，在上边走，容易迷失了方向。

好在宴会大殿离养心殿并不太远。

走的速度也比陈惊鸣想得更快些。

养心殿周围的防守最为严密。

整个宫殿被结结实实围了一圈士兵。

这代表她猜测的是对的，所有人或许都在这里。

陈惊鸣松了口气，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她一眼扫过去，光前边就站着四十二个人。

陈惊鸣微微皱眉却无声地对自己笑了一下，毫无疑问这是场恶战。

不同于远在狮坡的陈家军，陈惊鸣从宴会大殿那里一路走来便发现了，上诸这些兵士穿的盔甲，同陈家军的软甲差不多，只头盔形制差别不大，这样下手起来可方便多了。

她将软剑再抽出本寸，瞄准时机，抬腿一蹬柱子，借力跃出，月色照着寒光一闪，软剑如蛇一般贴上最左侧两名兵士的脖子，呼吸之间，两人倒下。

“有人！”

血溅到剑上的那一刻，周围的兵士动了起来。

陈惊鸣并不恋战，她本意并不打算和这堆士兵缠斗，杀进殿里，是她的唯一目的。她抬脚，将尸体猛地一踢，朝右侧冲过来的士兵砸过去，左手顺势将剑继续甩出去，只盯着人的脖子砍过去。

身子往前一弯，躲过身后刺过来的两把剑，陈惊鸣向上一跃，踩在剑上，抬脚冲上台阶。那殿前最里边的士兵守着殿门没动，外侧的士兵却潮水般涌上来。

陈惊鸣一时之间冲不进去，只绕着台阶上的柱子，跟底下的兵士打斗。

她是女儿身，但她自幼习武，在狮坡不知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真算起来，上诸这些养在皇城里的兵士，未必敌得过她。

那软剑软绵绵的，用久了，陈惊鸣觉得不太痛快，使不上劲儿，蹭——地一跃到一尸体前，脚尖一挑，将那地上的长枪挑在半空里，握在自己手上，便也不非得是瞅着人的脖子。

腰间、手腿，以及冲着人的面颊，哪里都行。

陈惊鸣血气上头，控制不住，杀红了眼。

“嗖——”

她闪身一避，躲掉了支箭，反倒稍稍让她有点醒过神来。

再往后一躲，停住，又迎上去，呲——的一下血肉撕裂，陈惊鸣将这人挑起，手臂向后一甩，身子顺势跟着转向，狠狠地朝前冲进去，将养心殿的门砸开了半扇。

那长枪连着尸体插进地里，陈惊鸣手朝地上一托，将长枪拔出来，朝身侧扫了一圈，她顾不得看周围是个什么样子，也什么都看不清了，她的眼里只看得见血，全是血。

怀梁被绳子捆着，在养心殿里跪了很久，久得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手脚了。他闭上眼睛，不愿去看殿里是什么光景，更恨不得能将耳朵堵上，他不愿去听怀风那小人对皇姐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吵，外边真的好吵。

怀梁紧紧地闭着眼睛。

外边怎么又吵起来了？

他用力地缩着身子，想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但被绳子紧紧地捆着，他费力地涌动着自己的脑袋和手腿，却动弹不得。

只到“砰——”一声。

怀梁抬起头，下意识睁开眼，眼睛被许久不见的光刺得一痛。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像是被血浸透了，她的腰间胡乱地缠着把剑，那剑上的血一半渗进她的衣服里，一半顺着剑尖留下来，在地上慢慢积蓄着。

不对，她是——

陈惊鸣！

怀梁惊愕得险些咬坏自己的舌头，“陈惊鸣！——”

他说话时干涩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说出口没有。

但应当是说出去了。

因为他依稀看到这人动作一滞，朝自己看来。

却偏偏也是这么一个愣神。

周遭的士兵恶狼一样地扑了上去，将人逼到了角落。

“皇姐！皇姐！”怀梁用尽自己的力气，嘶哑的声音嚎叫着。

“皇姐！”

“皇姐！”

怀梁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抖得越来越快，叫得越来越凄厉。

像是指甲在一块铁器上来回挠动。

陈惊鸣要不是分不出手，都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叫了。

“皇姐！”

但怀梁的声音忽然停了。

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陈惊鸣担心起来，费力地抬手朝前一刺，有心想看一眼，但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什么都看不到。

被堵在角落，着实有些限制她的发挥。

“住手！”

“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