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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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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这孩子,可惜了。”

我放下录音笔,抬头看着他,或许是灯光的原因,他的一脸横肉显出几分忧郁。

“即使他烧了您的店?”

“即使他烧了我的店,”他点点头,“两次。”

我挑了挑眉表示惊讶。从我进门坐下开始,对面的男人一直在眯着眼睛打量我。他是一个看起来就很不普通的中年男人,在这个大家都穿黑白灰红工作服的年代,他身着一件浮夸到风骚的花哨外套,一条裆几乎垂到膝盖的黑色裤子,脖子上挂着的数条金属链子五颜六色,粗细不一。说话间天花板轻微抖动了一下,吊灯晃动起来,我努力不去看他耳朵上耳钉折射出的炫光。

“前几天那是第二次?”

“嗯。”

“为什么?”

“他冲进我店里来,说要找一张照片,找不到就大吵大闹,最后跟保安干起来了。”

“照片?”

“嗐,我哪儿知道。他说是他和王磊的唯一一张合照,但是我真没见过。说实话他们以前经常来我店里,我和磊子关系也不错嘛,照片也有不少,但他要找的那张,真的没有。”

“您说这是第二次……那您能先跟我讲一讲第一次么?”

“上次那是好几年前了。那会儿地球还在过木星的引力弹弓,我当时在王府井有个麻将馆,卖点杂货,还淘换些地面上带下来的小东西。户口这小子第一次上地表,偷偷上的,衣服都是我给弄的……”

雷老板——或者更多人口中的“一哥”——的背景远不是“在王府井开个麻将馆”这么简单,他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作为北京地下城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混混,他垄断了北京三号的民用芯片、光盘、香烟、酒、部分非配给药品等物资,此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交易,邻近几座地下城的黑市交易也常经他的手;而刘启当时只是个实习修理技工,二十岁出头,恐怕连架都没打过几次。

“他给您的东西,值两套衣服么?”我问。

“哟,来前还做了功课啊,妹妹,”雷老板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额头上的疤都扭了起来,“如果只算租金是值的。那天他拿着一个小玩意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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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一哥,”刘启满脸堆着狗腿的笑,宝贝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罐子,“一哥您看,这绝对军用品质,要不验验?”

一哥手里搓着游戏手柄,眼都懒得抬:“我尼玛。怎么验?在这放?那我这寒舍还不得蓬荜生辉啊?”

“嘿嘿嘿……”刘启搓着手干笑几声,没了下文。面对北京地下城最有文化的流氓头子,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路数应对,只好尴尬地戳在原地。

一哥在游戏世界里所向披靡,百忙中瞥他一眼:“想要啥?”

“想问您借两身衣服。”

“哪种啊?”

“普通的就成。”

“哦。”花衬衫的中年男人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斜着眼睛上下扫他,“每套三个。衣服得原样还啊,破了交修理费手续费,废了全额赔。”

“得嘞!谢谢一哥!我后天给您拿过来!”

“啊。”

年轻人欢天喜地地蹿出小屋子,旁边一个高瘦的小子对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哪来的傻子?还价都不会。家里有矿还是有蚯蚓养殖场啊?”

“啧,你看你这怎么还向着外人?希望他压价怎么着?对吧哥。”另一个胖子对着伙伴的脑门就是一下,转头向老板献媚。

一哥并不理他,靠在油光发亮的沙发上继续搓游戏机,烟雾从鼻孔里飘出来。

第三天中午他们终于明白了穷困如刘启为什么连价都不还。

也明白了逃生气囊在室内放是什么效果。

相比地下城普通人家的家徒四壁一哥的店绝对算不上寒舍,但那天的效果绝对称得上是蓬荜生“辉”。

因为刘启在放了气囊跑路之后还启动指骨骼打了个火。

气囊炸了。

一哥火冒三丈,他引以为傲的一头小卷毛被燎去一半,不得不头顶一团青烟跳脚大骂:“给我弄死他!”

他手指之处,刘启正拉着妹妹一溜烟狂奔。

流氓头子终于带着小流氓们追出去的时候刘启已经钻进了人群,安检通道挤得密密麻麻,都是红色或者白色的制服,边上还有黑衣的军人持枪列队。一哥,这位把装蒜当做一种美学来修炼的流氓头子,并不敢在地安军面前公然抓人,只好对着人群咬牙切齿:“有本事你他妈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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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恨他的,户口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混了点,但是条汉子,说一不二,有情有义。心上的瑕疵是真的垢污;无情的人才是残废之徒。善即是美;但美丽的奸恶,是魔鬼雕就文彩的空椟——莎士比亚。有烟吗?”

“您看我像买得起烟的人吗?”我摊摊手,打算借机结束谈话。长达一个小时的散文诗朗诵让我不禁有点恍惚,我是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访问对象,想来几次灾害之后联合政府实在太缺人,以至于派我这种半吊子出来。我不禁又想这报告怎么写,他的感慨我能原样抄么?字数够了情调也够了,但章所长看见半篇莎士比亚语录半篇老北京骂街,保不齐会让我去西伯利亚守发动机或者当场把我投进发动机喷射口。

惆怅。

下一位相关人员是个年轻女孩,比我还小几岁。第一眼我就感觉跟她谈会轻松一点,事实上也是这样——如果跟雷老板谈话像是在听混杂着十四行诗的相声,那么与她的谈话就像同龄人是在八卦狗血爱情电视剧。

“我觉得你们对我哥太苛刻了。”她眼睛红红的。

“怎么说?”

“他根本不该经历这些。”

“这次调查的目的并不是处罚,只是了解情况,”我把杯子向她面前推了推,“你叫朵朵是吧?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哥哥。但是咱们得让上头那些领导也知道,你哥哥不是坏人,好吗?”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哥哥,本来是地下城的一个修理技工,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这项职业加上特惠人员的身份,是可以免掉地表工作的。可是他选择了加入地安军,这是为什么?”

“呵,明知故问。谁不知道,刘户口被征用第一天,就看上了王队。”

“那他们当时就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了么?”

“那倒不是。”女孩儿叹气,把头发别在耳后,喝了口水,“这个故事,说来还蛮曲折的。”

“为什么?”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事实上为了控制人口,计生委恨不得多发几张性别相同的结婚照,也能少收几张生育申请单。政策没有限制,我只能猜测阻力来自舆论,或者他们自身,或者两者相加。

“当时为了保住我哥的命,王队放弃了救我爷爷,也就是我哥的姥爷,这算是原因之一吧。其二,王队年龄大很多——他都没比刘叔叔小几岁——再说工作也危险,可能也是觉得会耽误我哥。”

“是这样啊……”我想了想,“那你们对这个,不太寻常的关系,没有什么看法么?”

“有啥看法啊?为啥要有看法啊?我哥除了脾气暴躁、喜欢骂人、犟得像头牛、经常骗我、小气抠门之外,还有哪点不好吗?再看王队,年龄大又怎么啦?人家铁血又温柔,成熟稳重负责任有担当,武力值超高,上得战场下得厨房,他又有哪点不好吗?”

???这是哪里来的迷妹?而且你知道你哥脾气暴躁还这样说他,真的不怕被揍吗?

我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没……没有不好……嗯……你刚刚说的两点都没有提到王队不喜欢你哥,那么,最后还是喜闻乐见了?”

她一拍桌子,露出一个“你很懂我”的笑容来:“是啊!我靠,那天可真是激动人心感天动地,我搞到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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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类绝处逢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城市早就融合了,人们也不拒绝任何可以聚在一起庆祝多活了一天的机会。中国人在纽约地下城的入口贴上了“福”、“猪年大吉”、“出入平安”,金发碧眼的老外自然也有权利在北京城的犄角喀喇里塞上几个复活节彩蛋,“春节十二响”的补丁包传遍全球(李一一羞愤欲死),而离圣诞节还有几天,王府井那棵倒吊着的大树上就已经挂满了彩带、气球、苹果形状的卡片,还有奢侈的水果味硬糖。

韩朵朵下课之后就飞奔回家,老远就看见刘启挂在门口,把一团草钉在门框上。

“哥,你干嘛呢?做窝啊?你今晚上要睡这?”

“滚滚滚,桌上有吃的自己拿去,别在这烦我。”

“我倒想,你挡在这我怎么进屋啊?”韩朵朵吹起一个泡泡糖,一脸天真地抬头仰望,“这什么破草圈?”

“是槲寄生,”刘启拉长了声音解释,“在西方的传统里,圣诞节这一天如果两个人同时经过挂槲寄生下,就要,嘿嘿嘿,这个,亲吻对方……”

“我靠!心机狗!”韩朵朵大叫,“刘户口!你这臭不要脸的竟然想出这种办法!真的假的……我靠刘户口你太狗了!”

“……小点声小点声……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问Tim,这草圈还是他给我弄的,费老鼻子劲……”

“太狗了真的太狗了啊啊啊啊啊!”韩朵朵捂着脸跳起来,“但是妙啊!妙啊老哥!刘户口你可以啊!”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嘛……”

“要帮忙吗?要帮忙吗老哥?亲?需不需要我去把磊叔眼睛蒙上骗过来?我可以,真的可以!”

“蒙上眼睛倒是不至于……到那天你叫上你那帮小姐妹一起,把人给我弄来过节就行。”

“好的,好的哥,你是我亲哥,保证完成任务!”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刘启摸着刚剃的寸头疑惑,“为什么比我还激动?”

中国有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中国又有句老话:人定胜天。千百年里,无数的曲折摸索和血泪教训让这两句话循环往复地出现在人们的感叹里。

圣诞节只剩一个半小时了,刘启忧郁地站在王府井的大树下。他早十个月读到了槲寄生的传说,跟外国友人求证,早三个月逼迫Tim去给他弄槲寄生,早一个月计划圣诞聚会,早一个星期把槲寄生挂上门框,早三天指派韩朵朵去邀请王磊,可称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然而千算万算,等到万事俱备,没算到当天王磊出任务。

电梯打开的时候接近零点,圣诞节快要结束了。刘启站在树下,抱着红袜子包裹的礼物,感慨之情油然而生:“我X你妈的老天爷,真他妈的人算不如天算。”

出师未捷身先死,暴躁户口泪满襟。

但使龙城飞将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户口委屈,户口想哭,户口想骂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磊取下头盔向他走来,步伐带风,大长腿每迈出75厘米都踩点在他逐渐加速的心跳上。

这点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把人带到他家门口的陷阱下。

几个月的筹划和期待毁于一旦,如果愤怒可以喷火,刘户口产生的推力大约相当于华北地区所有大型发动机的功率之和。

户口犹犹豫豫地开口,准备说点什么——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远处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户口!接着!”

伴随着Tim破了音的嘶吼,一团绿色的东西在人海上空拉出一道低平的抛物线,落在他头上。

槲寄生。

人群沸腾了。一时间尖叫声、欢呼声、口哨声几乎要掀翻王府井广场,韩朵朵和她的一干小姐妹挤开人群,一个个跑得脸蛋通红,满头是汗。

“亲一个!亲一个!”不知道是谁开始喊,很快变成了群体起哄,“亲一个!别害羞!亲一个!”

“这是槲寄生吗?”王磊说,“听说圣诞节站在槲寄生下面的恋人如果亲吻对方,就可以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那个,”刘启指了指显示器上的时间,低着头小声说,“0点已经过了……”

王磊笑笑,伸手把他头上的草圈摆正,又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轻轻贴在刘启唇上。

……我X你妈的Tim林,这么绿的东西,你他妈怎么能直接往老子头上扔。刘启一阵晕眩,脑子里嗡嗡乱响,韩朵朵和几个小姐妹们花腔女高音一般的尖叫宛如魔音穿耳。

Tim缓过劲来,好像想起什么:“那个,朵朵,刚刚我举起你取槲寄生的时候,咱俩算不算同时站在槲寄生下面?”

这一句犯了众怒,韩朵朵叉着腰吼:

“不算!”

“中国心你这变态!”李一一冲出来大喊,“她才15岁!你是不是人!”

周倩从侧后方包抄,外骨骼咯吱一声,吓得Tim拔腿就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别打!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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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朵朵讲完,低下头喝水,悄悄擦了擦眼睛。

“这是哪年的事?”

“2075年圣诞。”

“差不多有5年了。”

我也觉得有点眼睛发酸。在这个年代,爱情是奢侈品。活着是所有人的共同追求,没有什么升官发财,没有什么出人头地,只是活着,一点点粮食、热量、水,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

他们本该在绝望中成为彼此的希望。

如果不是那件事。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年轻的高级观察员叹了口气,“可是王队这样的工作,总要走在离危险最近的地方,他又是队长,次次都冲在前面,真的每一次出去都可能回不来。这也是为什么,刘启拼了命要进他队的原因。”

那样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也难免心情沉重。

两年前,一群流亡的地表游民趁着亡灵节变装混进了多个地下城,并且放置了危险物品,以此为筹码要求控制中心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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