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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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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航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联合委员会拒绝,并组织几支小队向游民据点发起了冲击。冲击遭到了流民的激烈反抗,一场大火烧掉了整个营地和全部资料,行动小队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再然后巴黎地下城被引爆,欧洲三十六台发动机停机,谈判陷入僵持。

几个月后,那唯一回来的也成了烈士。

看起来是个死局,但工作一直没有停止。又过了半年,联合委员会突然宣布清除了全部的危险装置,人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但也是从那时候起,刘启的不对劲逐渐暴露出来。

最先发现的是韩朵朵,她在准备中科院的入学考试,每天早起背书。连续一个星期发现刘启下了夜班也不睡觉而是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心大如韩朵朵也开始觉得不安。她悄悄告诉了不定时给她补课的李一一,李一一观察了几天之后加入了这个阵营。

“他总是长时间发呆,然后突然惊醒,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而且经常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上班也不去了,最长的时候整整一个月没出家门。我觉得可能真的出问题了,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根本理都不理我。”

“听着是有点不正常。”我说。

“对,那天我和朵朵费尽口舌把他弄出门,他突然提出要去一哥的夜店里喝一杯。”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重点。

“那天晚上人还挺多的,刘启一下就穿过人群挤到了吧台前面,我拉着朵朵追他,就看到他跟调酒师说了句什么,然后一下就翻进吧台里面去了。调酒师拉他,直接被他摔进人群,然后保安和一哥都来了,但是谁也拉不住他。”

“毕竟受过正规军训练的呀。”

“对,把人家三个保安都给揍了。后来一哥也看出他不对劲,拦着其他保安,说让他闹去吧,结果酒打翻在灯泡上,引燃了电火花……”

“那他最后找到了吗?”我问道。

“怎么可能呢,他说的那张照片,根本就不存在。”

“是他的幻觉?”

“可能吧,”李工抓抓头发,“首先他说那是他和王磊的唯一一张合照,这不可能,三年间他们的照片都好几个G了。其次我们硬是让MOSS把所有有他们俩的照片都翻出来了,就是没有他要的那张。说实话,当时我就觉得他这种状态有些偏执。”

“您觉得刘启的精神失常,和王磊上尉的牺牲,乃至整个流民袭击事件,是不是有关?”

“我觉得跟王队有关。”

“跟流民袭击事件没有?”

“没有。”

“跟那突然解除警报的182个危险装置也没有关系?”

“没有,而且是192个。”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然后笑起来:“李工,我们受的应该是同一套训练,估计是同样的教材,说不定还是同一个老师——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发现,您在说谎。”

李工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面有一道光闪过。

“你不是卫计委派来的心理咨询师?”

“您看我像吗?”

“好吧。但我的保密级别很高,我得看过你的证件才能决定告诉你多少。”

我没有多话,把证件伸到他面前。

李工看看那个小本本又看看我,继续说:“就是谈判陷入僵持的时候,全球的地下的城都开始紧急排查,又找到了三个危险装置。但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城市被定为目标,更不知道每个城市里有几个标定点,全面排查根本无从谈起。但指挥部也不能坐视危险装置的存在。进攻小队在营地中找到了相关资料,却没能带出来……王磊是唯一一个幸存的队员,但伤势太重,也没法开口告诉我们。”

“所以你们启动了‘源代码’计划。”

“对。脑电波重建技术,这是最后的办法。”

“可为什么是刘启?他根本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而且和当事人有私人关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由他担任引导者。”

“原则上是这样,可是……没有时间了。”

“是因为担心危险装置起作用么?”

“不是……是王队,王队没有时间了……”

******************

“没有时间了……刘启,王队真的拖不起了……”李一一小跑着追,“刘启真的算我求你……”

“你求我又怎样?”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你知道个屁。”

“就算你不想活了!你好歹想想地球上还剩35亿人,里面还包括朵朵!刘启!你别这么自私好不好!”

“那我就该去他的脑子里,看他再死一遍吗?”

“……你这样他会多失望……”李一一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好站住,远远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其实李一一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合规则,脑电波重建进行了七次,每一次都在消耗王磊所剩不多的生命力。还能有几次,谁也说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要求刘启去做“引导者”,因为那需要进入对方的大脑,看到对方最后的八分钟,看到他的所看,感到他的所感,想到他的所想。经受濒死后,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引导者”也有不低的几率发生精神崩溃,甚至在巨大的痛苦之后产生生命危险。

更何况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之间有亲密关系。

他脱了外套靠在隔离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拧亮了灯。

灯亮了,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李一一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刘启?你怎么在这?”

“我想过了,”刘启冷静地看着他,“‘引导者’需要做什么?”

李一一愣了愣:“现在?”

“你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等我五分钟!我现在去开机叫人!!”李一一把外套随手一扔,狂奔了出去。

我们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刘启在“源代码”中看到了什么。

经历过的人说,经历脑电波重建是一场梦,有的人梦里是深邃的宇宙,有的人梦里是苍茫的大海,有的人梦见无垠的雪原,也有的人会梦见自己的家,或者其他熟悉的地方。但所有的梦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睁开眼时只能看见一片虚无,需要依靠微电流的刺激一点一点地建造起整整八分钟的记忆。

而所谓引导者,就在梦境里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没有光的地方,向被引导者伸出手去。

刘启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李一一满以为要被揍了,可他只是抹了抹脸,淡淡地说:“拿地图来。”

******************

我翻了翻资料,上面写着“中重度抑郁,考虑解离症/间歇性人格分离”。把跟刘启见面安排在最后正是这个原因——要做出准确的判断,我必须先对他正常的状态有一个相对客观的了解。

档案上的刘启一脸意气风发,那应该是他刚加入救援队的时候拍的照片,满脸写着“老子天下第一”;如今他眼里一点光都没有,脸都嶙峋了,眼睛下面两片浓重的阴影,下巴也尖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坐在那,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而是安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们都说我疯了,说实话,如果我真是疯了,那可能是相对更好的结果。”

“相对什么更好?”我下意识问。

“如果我看到的是真的,那我宁愿是我疯了。”

我花了两秒钟,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点信息。

“你不该问我看到了什么吗?”

“好吧,你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害怕。”

“你放心,”我往后靠了靠,后背贴着椅子,“我也是地安军的人,我不会害怕。”

“你就当是我做的梦吧,”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笑,“你记得前几年,地球航线经过木星引力范围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那天木星的花纹占据了整个天空,整个地表都笼罩着地狱一般的红光,引力潮汐造成了多处地质运动,地面上掀起巨浪,浪花超过百米。不过还好工程师们计算精确,木星的引力弹弓成功把地球加速到逃逸速度,从那时起,人类才走出离开太阳系的关键一步。”

“听起来虽然惊心动魄,但总体来讲还算顺利,是不是?”

“是啊。”我由衷感叹。

“可我梦见的,完全不是这样。”

“哦?”

“我梦见木星引力造成剧烈地质变动,两千多座发动机故障,联合政府派出成千上万的救援队进行饱和式救援。我在某个补给站,直接被地震掉下来水泥砸成了肉泥。我梦见我在某个救援队里,我们在一条巨大的冰裂缝里推进,两侧的冰里冻着好多人,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水面……还有人保持着托举的姿势。然后地震了,冰墙塌下来,运载车成了我们的棺材。我梦见我和几个队友在一栋高高的楼里爬行,爬到一半,整栋楼都塌了,还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太阳氦闪……好多好多次,我死了好多次,数都数不清……”

我看到他双手紧握,微微发起抖来。

“最好的一次,我梦见我们顺利送到了救援物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地球即将突破木星的刚体洛希极限。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把发动机7个喷射口的火力集中到第一个,这样火焰或许有希望冲击木星。”

“或许有希望?”

“但还是失败了。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于是在梦里我爸引燃了空间站,用燃料爆炸的火苗点燃木星,爆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把地球推开。”

“我向您保证,刘培强中校这会儿还在空间站——”

“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冲击波还没到地球,地震先震塌了发动机外围建筑,王磊死在了那里面。”

我立刻闭嘴,因为这是他目前为止第一次提到王磊,并且还是主动的,那么问题很可能就出这里。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我见到王磊的第一眼,就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怀疑这些梦里,我跟他经历的所有都是真实的,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真实了——你能明白吗?那些死亡的痛苦,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也都太真实了,我见过他,而且不仅仅是见过他,可能还跟他经历过许多次生离死别。”

“那,”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那张照片,也是在梦里看到的吗?”

“照片?什么照片?”

“……没什么,你说累了吧?喝点水。”

我帮他把热水续上,他抓过杯子一顿咕咚咕咚狂灌,我一时没有说话,因为我需要验证一个猜想,但必须先思考理论证实可能产生的后果。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听过。很有趣的理论,可惜现在的技术还无法验证……你有什么想法?”

“你相信我说的这些梦,对不对。”

“什么??”

他不说话了,看着我无声地笑。

我瞬间意识到他在诈我。

“你知道么,我跟很多医生说过这些梦,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唯一一个相信了的,至少有一点的相信。对,没错,我找的那张照片,也是我在梦里看见的。那是目前许多许多梦里面,结局最好的一次……那一次,我姥爷、我爸和王磊都牺牲了,但至少,我们救了地球。”

“不对,”我摇摇头,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这,才是结局最好的一次。”

他看了我几秒钟,忽然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他颤抖着声音问我:“我的那些梦,其实……都是真的,对么?”

“刘启,什么是真?是你经历过就算真,还是有别人相信你经历过就算?”

“你特么到底是什么人?”刘启双眼通红,双拳砸在桌上。水杯翻了,热水撒了一桌子,冒出袅袅的烟。

“反正不是心理医生。”

我把封面上镶嵌着钢制地球和星星徽章的证件本拿出来,摊在他面前,然后起立:“我叫吴雨,中顾委下属行星防御与时空战略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我真的很抱歉,但你所做的这些梦,很可能都是真的。”

“一百多年前,也是就是二战的时候,有一个叫做圣殿骑士团的组织建造了某种神秘装置,可以生成一个可控的虫洞,后来这个装置经过长期的发展,技术原理越来越复杂,但简单说,功能依然没有改变,就是可以把一个人的记忆,传送到过去的自己身上。”

他靠在椅子里,冷冷地看着我。

“流浪地球计划第一次失败的时候,有人提出了这个方案。人们把这当做是破釜沉舟的一战,挑选了二十名有勇有谋的年轻人,踏上前往过去的征途。听起来是不是稳了?就好像打游戏可以无限读档一样。可是这个装置有一个致命的问题,第二次读档会覆盖掉第一次的内容,也就是说,回到过去的人并不会记得之前经历过什么。即便如此,从您的梦里我们也可以知道,你们打出了千奇百怪的结局……”

“至于您为什么会开始做梦,我猜测,是‘源代码计划’留下的副作用。毕竟,人脑不是电脑,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安全可靠的,在人脑中读出和写入记忆的方式。无论如何,我代表区区人类的一员,感谢您的付出。”

我伸出右手悬在半空,刘启一动不动,只是双眼黯淡无光地看着我。

“滚。”他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来。

我只好尴尬地缩回手,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

“等一等,”我转过身的时候听见他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

我犹豫了一下,从档案的最后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纸上是一团黑色的墨迹,有些地方虬结成一团,有些地方还晕开了,但并不影响整幅画的表达。画上是两个人站在巨大的废墟前,面对一条破冰而出的鲸鱼,天上飞云流转,纹路可怖。他们都穿着制式的防护服,一个眼睛里映满星星,另一个眼里只有对方。

纸的边缘写着日期,是他开始做奇怪的梦的那天,在“源代码”之后不久。

他拿着那张纸,很长久地没有说话。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呼叫了心理救助。我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表露,却在关上门的刹那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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