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澄澈,酒香扑鼻,王磊举起酒碗,跟鹰徽前的两只碗一一碰过。
“铁甲依然在。”刘启听见他低声说。
于是刘启也举杯,很奇怪,听完这个故事后他似乎也觉得这酒没那么猛了,上次喝的时候他觉得吞下的是一把火,如今他甚至尝到了酒中的一点果香。
“好故事!”刘启吐出一口酒气,“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呢。”王磊放下碗,“北陆人莫名其妙地退兵了,和他们的到来一样突然。人们说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辰月和北陆人的交易,东陆人的军队消耗殆尽,辰月成了天启阴影里的主人。那时候我也有了自己的鹰徽,可辰月和天驱是宿敌,如今辰月掌握了权力,一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这支军队立刻像一滴水落入海里那样消失了,但火种没有熄灭,铁甲也没有锈蚀,我们只是在等待下一次召唤。我和老狼去了天启,被编入羽林天军,再后来,杨将军从羽林天军里选拔武士,组建缇卫。”
“缇卫。”终于说到重点了,刘启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缇卫是一个特殊的建制,负责情报、侦察等各种秘密工作,支出由国库直接供给,不受一般机构的管辖和监督。老狼认为与其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不如深入内部抢占先机,打入缇卫之中参与针对天驱的清洗和排查,反而比呆在羽林天军更安全;如果真有缇卫查到天驱,我们还能做点什么。我们加入之后被调到七卫,七卫是最后组建的,所有人员都由苏卫长亲自挑选……你了解天罗么?”
“不了解。我只是个铁匠,从来不想掺合这些事情,一直以来只是听说天罗,昨天才第一次见。”
“天罗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两人一组,一个人负责杀人,叫做‘刀’,另一个人不会露面,只负责观察和善后,称为‘守望人’。很多人以为‘守望人’为‘刀’服务,但其实不然,如果任务失败,或者‘刀’在撤离途中出了问题,‘守望人’有权决定放弃任务,然后直接杀掉他!”
刘启皱眉,坊间流传着无数天罗刺客的传说,但从来没人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对自己人比对目标还要残忍。
“我和老狼采用了类似的战斗编组,我说过,老狼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在任务中却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和果决,他是我的‘守望人’。我们几乎没有失过手。有一次,缇卫怀疑一个年轻女人是天驱的遗孀,就把刀捅进了她的胸口。她的女儿刚出生不久,连名字都还没有起……带着那个小女孩撤退的时候,我们暴露了。”他声音低下去,“你也许觉得失手一次不算什么,可是一个杀手的职业生涯里,往往只有一次失败的机会。老狼让我带着小姑娘走。我不肯,老狼说这是命令……我们有过约定,命令就是命令。”
“老狼……牺牲了?”刘启忍不住问。
“比那还要可怕。天罗堂,找到了老狼的家。”
刘启下意识握紧了酒碗。
“他们趁我们出任务,袭击了老狼家。老狼娶了个很美很温柔的妻子,他们的儿子只有四岁。那时候儿子在里屋睡着,那女人把老丈人关进屋里,孤身迎击,她很能打,居然坚持到我和老狼闻讯赶来。看到我和老狼破门而入,她终于支撑不住,精神溃散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个魅,老先生早些年游历修行的时候捡回了她,帮她凝聚,教她一切。杀手攻进来的时候她给了儿子一个幻境,那个四岁的男孩自始至终都睡得很香。”
“因为她是儿子的娘……”刘启喃喃地说。
“从那以后,老狼一心猎杀天罗。老丈人收养了我们救下的孤女,还给她取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她管老先生叫爷爷,男孩有了妹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会保护妹妹,会帮姥爷干活,也不闹着要找娘了。老狼走遍东陆,花了两年找到当时杀进他家的‘刀’,他们打斗的现场只剩下一片焦土,我想他一定是报仇了,那么死也无憾。说起来我还有点羡慕,也许他已经去找老马喝酒钓鱼了,又不带我。”王磊忽然笑了笑。
“报仇什么的……有那么重要么……”
“现在想想,或许真的不值得。他的儿子和其他小孩一样痛恨辰月和缇卫,更痛恨他从此消失不见的父亲,可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加入那个血腥残酷的组织。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姥爷曾是个走遍九州的传奇修士,不知道他娘作为一个魅灵冒了多大风险才生下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从来不愿抛弃他和他娘,他做的一切,一开始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刘启腾地站了起来,这个故事很长,开始时他有些不明所以,甚至不耐烦。可是后来他有了一个猜想,再然后王磊给出的细节一点一点证明了他的猜想。
“老狼……就是他么……”
“是。你的父亲刘培强,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刘启坐下了,大概是酒意上头,他忽然觉得一股火焰从心里冲上眼眶。王磊把一碗酒递给他,又给另一个碗倒满,他捧起碗轻轻一碰举到面前,眼泪就落进酒里。
“爹……”
那么多年他拒绝这个称呼,拒绝想起那个带他看星星的男人,如今他比爹还要高大,却很想倾尽所有换一次能跟父亲喝酒的机会。
“他会听见的。”许久,王磊拍拍他的肩,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