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车?”
“我爸的,”男孩把女孩塞进副驾驶,自己一溜小跑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我昨天刚拿的驾照,我爸说让我玩玩。”
“得了吧,你爸会放心把奥迪给你?”
“嘿嘿嘿……我给我爸发消息了,不回就是默认……”
他们在深夜的城市边缘,灯火清冷,月色寂静无声。这座城市要睡了,远处CBD流光溢彩的霓虹照亮了层叠楼宇里无数未眠人。
男孩熟练地系上安全带,转动车钥匙,发动机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他双手按住方向盘,得意地看了女孩一眼,踩下油门。深夜的马路上只有路灯静静投着金色的光,车子在宽敞的马路上掠过,卷起几片落叶。
拥挤的城市中,比飞驰的汽车里更安静的地方并不多。摇曳的树影投在地上,两侧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平直宽阔的道路,蔓延到天边无尽的黑暗里。男孩清了清嗓子,像是想说什么,而女孩安静地看着窗外,一棵棵行道树飞过。
“那个,”他扭头看着女孩,脸被路灯照得一明一灭,“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想跟你说……”
“啊啊啊啊!”女孩开始尖叫,一脸惊恐。
“唉我还没说呢你……”
“让你看路啊你这白痴!看路啊!王……”
男孩反应过来赶紧猛踩刹车,到底是没经验,刚看到前方一辆黑色SUV,脑子还没想好该往哪边避让,手上已经先斩后奏把方向盘拧了一圈半。女孩一头被甩在车窗上,轮胎与地面划出巨大的摩擦音,那两SUV明明已经迅速让开了,他这一转弯,倒刚好对着人家车又顶了回去。
“完了。”男孩一脸悲壮地抬头。
“完了,”女孩揉着脑袋,“这得赔多少钱?感觉把咋俩卖了也赔不起啊……”
好在他俩都没事,男孩盯着她看了两秒,大义凛然地开门下车,朝前车走去。
那辆SUV的车尾一角被撞得变了形,侧面也像是被竖着切了一刀。男孩哆哆嗦嗦地把手机摸出来按了110,在拨出前先伸手敲了敲车窗:“您好……”
车窗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他,右手握着笔,左手正把什么东西往口袋里塞。
“我没事。你没受伤吧?你开的车?”
男孩噎了一下,一小半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中年人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见过,一大半是因为他本以为会收到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和辱骂,却没想到受害者居然如此和蔼可亲,非但没有辱骂他,也没有报警,甚至不打算要他的赔偿。更没想到,几个月后账户上多了一笔钱,说是让他去修自己的车。
但最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他们竟然又见了一面。
那时候是冬天,圣诞节,满大街橱窗上骑着驯鹿的白胡子老头笑得两眼弯弯;元旦也快到了,全城的路灯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中年男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接上了他,黑色的阿斯顿·马丁Vanquish呼啸着停在他面前,男人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偏过头,三件套西装配上一丝不苟的领结,如此盛装也掩不住脸上的疲惫。
男孩端坐,他发现自己的运动鞋牛仔裤非常不合时宜。空调开在24度,他还裹着羊毛衫和羽绒服,不一会儿脸就涨红了,气都有点喘不过来。
“热就把外套脱了,”男人说,“我就穿这么点,将就你关空调还是开窗?你是想冷死我么?”
男孩缩手缩脚地脱掉羽绒服抱在怀里,想了想,把羊毛衫也脱了,只剩下灰色的秋衣。
“从西湖跑过来接你,”男人自顾自地说,用的是一种老朋友叙旧的语气,“穿成这德行,可冷死我了。年纪大了,怕冷。”
“嗯,前两天刚下了雪。什么断桥残雪,冷得要死,但西湖边上还是人挤人。”
“你介意我抽根烟么?”
“您请便。”
男孩敏锐地联想到这几天新闻上是说西湖边有一个什么什么盛会,出席的人非富即贵,他盯着男人抽烟的侧脸——细长的眼睛,尖尖的下巴——他确信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小王啊,”那个男人看着窗外,忽然又说,“你看,又下雪了。”
小王扭头看出去,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阴沉的天空洒下来,笼罩了整个杭州城。
后来男人告诉他,追尾的那天他还有事,本来准备留下助理的电话处理——他很久没有亲自处理这类事件了。他写好了电话号码,可是在看到肇事者的一瞬间就做出了新的决定。
小王还没有接受过爱情的毒打,但也不会相信一见钟情的鬼话。他们在酒店聊到很晚,聊聊电影,聊聊书,聊聊音乐,最后不得不开始东拉西扯。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相逢,小王没有提出要回家,男人也没有问,于是他们一起过夜,顺理成章。
雪下了一整晚。
第二天他是被拍醒的,男人一边穿上衬衣一边威胁他再不起现在就去把窗帘拉开。
拉开就拉开,这么高的楼层能在窗外偷窥的难道是神仙吗。小王十八岁,正是睡不醒的年纪,哼唧两声把头往被子里一蒙就没了声音。
男人又来扯他的被子:“十二点退房,超过多算一天,你睡就睡,但多的房费我是不会出的。”
“多少钱一天啊……”
“不贵,也就五六百。”
“哦。”
“美元。”
前端还在思考如何赖床后台却已经自动乘了个汇率,那个数字让他不由自主地清醒:“靠,好好的中国人说什么美元啊。”
男人扣着扣子:“我下午的飞机。你收拾收拾赶紧自个儿回家吧,圣诞快乐啊。”
“……我要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