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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四周年】遇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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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停转后的第十四个除夕,刘启搞到一瓶过期十三年的啤酒。

早先因为玻璃工艺限制难以清除的亚铁离子杂质颜色俨然已经成了啤酒的象征,酒瓶子上的标签已经摇摇欲坠,但玻璃瓶还是绿得发亮。黑色字体模模糊糊,依稀可辨2065的字样,显示这确实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后一批由地面粮食作物糖化发酵灌装的产物。

再没有了,至少在肉眼可见的将来,人类能喝到的只有合成酒精勾兑后的产物——有良心一点的会挤出几滴医用酒精加入混合物——当然卖得很贵,相对没那么有良心的就会用工业乙醇,杂质都没除净,一口下去头晕,头痛,如坠梦中,也不知道是酒至半酣还是甲醇中毒。然而总还有更没良心的,连防冻液都敢兑上五花八门的香精贴上价格标签。

人们不该喝酒的,地面上活动的工作小队严令禁止酒后上工,地下城禁酒则是出于安全考虑,任何遇上电火花就能烧起来的东西毫无疑问会被列入黑名单。所以酒只能在黑市的货架底下出现,挤在脏兮兮的游戏机、旧硬盘中间,盖在二手防护服下面。

可是,冷啊。

地球离太阳越来越远,人们习惯生活的大地上越来越冷。人们总得有点什么办法,对抗这种寒冷吧。

刘启披挂一身装备,叮当二五地在钢铁网络中攀爬。他的攀爬物是发动机建设时期的脚手架,完成使命后被拆掉了大部分,仅剩下几条沿着主要通道的骨架,充当维修通道和操作平台。入口是闲人免入的,但既然有工程维修背景,通过合法程序搞到一张门禁卡也并不困难。

这是刘启多次考察后选定的风水宝地,优点是离地一百八十米,一年98.95%的时间里基本可以保证无人打扰,等离子光柱在身后不远的高处,逸散的热量使得这里不会太冷,另外正对的是进出北京三号的主通道,自然也不会无景可观。

缺点么,就是这维修平台其实就是半个铁笼子,绝不舒适,更谈不上浪漫。

怎么说也是除夕,日子再难,年总是要过的。刘启坐在维修平台上,脑袋露出栏杆。主要成分凝华或逸散后的空气极其稀薄,玉宇澄清,能看到极远地平线上泛着蓝色的光。来往的车比平时少多了,稀稀拉拉的,开得也随意,就算都贴着一样的标志,但一眼就能看出国籍来,因为有几辆车还很有仪式感地贴着贺新年的红纸,在一片晦暗的冰雪和钢铁里醒目无比。

坐了一会儿,他又把带来的物什摆出来。面罩上缓慢起了水汽,刘启摘了头盔和外骨骼,骤然降低的氧气含量让他有些眼冒金星。于是他赶紧把压缩氧气的管子戳在鼻孔里——没办法咯,什么都可以没有,氧气不行啊。

如愿搞到这瓶酒的时候,刘启乐滋滋地拍了张照发出去,当然还得假装出漫不经心和冷酷:“过年整两杯?”

发完消息,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三流小说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刘启不知道自己的愁来自何处,他的大脑沟回里应该没有“情愁”二字的安身之地,韩朵朵认为。少女情怀才是诗,这位男青年的情怀,恐怕是汽油桶吧。

回复是几个小时后收到的,临近下班时间,准时且简洁:“成啊。”

刘启雀跃了不到三分钟,一想到他的计划,又立刻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焦虑。

他等的人——王磊,终于在春节十二响前姗姗来迟。

年长者艺高人胆大地坐在维修通道的边缘,垂下两条腿在空中晃荡。刘启看得心惊又心痒,干脆也挤过去,背包和重装备留在原地,只带了安全锁和一组简易支架。安全锁一人一根,用于把人固定在桁架上,简易支架展开即是一张堪堪可用的桌子。

他在桌子上摆东西。一瓶啤酒摆在中间,过期的——这种黑货不用说也知道来自哪里——标签皱巴,字迹斑驳,绿色瓶子里的液体看不出本来颜色,瓶底的沉淀欢快地一起一伏。一包花生米,李一一赞助的,没说来自哪里,他那个级别要搞珍稀物资的渠道很可能跟刘启不同,刘启也懒得深究。一个保鲜袋里的几片薄荷叶子是从韩朵朵的盆栽上偷偷摘的,提神醒脑。还有一包周倩给的爱心贴纸,他没想好用来干嘛……没拿出来的是中国心藏着掖着给他的两根烟,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叫风雅,对坐抽烟算个什么事儿?没听说过。

让他感到郁闷的是,每个人把东西交给他的时候,都带着七分祝福三分同情和十分的心知肚明拍拍他的肩膀:“户口啊……户口啊……唉。”

一个个的,都把气叹得欲言又止,百转千回。

王磊说:“哟呵,还真让你搞到这玩意。”

倒也没问他怎么搞到的。

王磊是个,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只有刘启会说他是块冰,捂不化的那种。

第一次见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人身上又冷又硬的气质,冷指高冷酷,硬指拳头硬。不过这两点很快就滤镜破碎了,因为某次韩朵朵撞破他趁着休息日在宿舍里织毛衣。甚至你说他善良或者有爱心也可以,因为大家发现有空会去收容所给孤儿上战术培训课和包饺子,多发的蛋白质补充剂配额早两年都给了韩朵朵,这两年韩朵朵也开始领工资了,不肯再要,他就尽数转手捐给医疗区。

但是刘启每次偷偷观察他,刀削一般的侧脸,独自一人时那种冒着冷气的沉静眼神——得,还是又冷又硬,像零下四十八度冻着的外骨骼。

他取了手套活动手指,刘启把啤酒瓶推到他面前:“你看看,是正品不?”

“是正品才要命呢,”他笑笑,“过期多少年了,你真要喝?”

“酒嘛……不是越陈越香?”

“那是白酒,至少也得红酒吧?没听说过二十年的啤酒啊。”

说话间刘启已经一指头——借助套着的小型液压机和金属构件——捏开了瓶盖。“砰”的一声,瓶口冒出一阵白汽,身侧那位手一扬,凌空抓住了飞出去的圆形金属块。

刘启握着那个绿色的瓶子,咂摸一口,忽然问:“啤酒是这个味儿?”

“你没喝过?”王磊的眼神斜向他,看到他头上茂密的头发茬子,恍然大悟,“也是,地球停转那会儿你才多大?没喝过啤酒也是正常的。”

“怎么没喝过?我就是忘了。”

“哦,你上小学就喝啤酒,你爸爸知道吗?”

刘启嚷嚷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还就是我爸带我喝的。”

是有那么一个冬夜,准确说,也是临近过年的某个晚上。那时候他妈妈大韩朵朵身体还好,每天饭后等一小时就在家里对着电视跳健美操,配乐还是节奏极快的说唱。谁也没想到不久后就会在体检中发现那种病。

那天韩大朵和韩子昂在屋里搞迎新春大扫除,嫌老刘父子啥也干不好还碍手碍脚,轰他们出去腾地方。然而刘培强也不是啥正常人,北京的一月份,他竟然带着四岁的儿子跑到楼顶上,支起简易桌板,摆俩板凳,兜里掏出来两个易拉罐和一袋瓜子,看月亮。

有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有种冷上加冷叫你姥爷觉得你妈冷所以觉得你更冷。于是刘启被裹得像个粽子,围巾帽子冲锋衣,防风布料下面还夹个电暖宝,裤子厚得膝盖都打不了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小企鹅。

没有暖气的冬夜楼顶也确实冻手冻脚。户外常温即冷冻,易拉罐冷得快粘在嘴上。刘培强满足地喝上一口,在狭窄的户外椅上伸了个艰难的懒腰。

小企鹅往前拱了拱,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刘培强就把小企鹅面前的易拉罐也掀开,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酒精炉……

“等等——”听到这里,王磊觉着不对,“你们喝的什么?”

刘启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我爸喝的是绿色罐,花里胡哨的,感觉不是燕京就是青岛,小概率是雪花。不知道,那会我不认字。”

“那你呢?”

“我喝的红色罐子,上面还画了个斜眼睛小人,喝着喝着,你就觉得那小人在瞪你,还跟你说话……”

年长者迅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发现没谁家出过涂装这么魔性的啤酒——等等,红色罐子,上面画着斜眼睛小人……又不是没带过小孩,他很快想明白了,嘴角浮现淡淡一笑:“哦,原来你喝的是白的……”

刘启忍不住大笑起来。

某年某月的某个夜晚,一场大雪落在北京。

五环外的远处,几朵烟花在天边炸开。父子二人静静坐在楼顶,各自喝着自己的饮料。刘培强在用瓜子和超过的花生下酒,其实那都是年货,摸出来藏在口袋的时候没少了韩大朵飞来的白眼。刘启也闹着要喝,酒的味道并不适合嗜甜的小孩儿,可男孩子就是会觉得成年人杯子里的更酷一些。刘培强拗不过,就用筷子蘸一点给他尝。

小酒精炉上刘启爱喝的旺仔牛奶已经煮得冒泡泡。热气袅袅,雪花落下来,在热气里融化,刘启满意地吧唧嘴,品尝着筷子尖上那一点味道——其实他也分不清那味道属于啤酒还是花生米,同时好奇地看着水珠落进杯子里。

他想,雪花好像糖。甜甜的旺仔牛奶加了雪花,会变得更甜么?

他不曾想,往后的很多很多年,他都会与冰雪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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