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凑近,将手覆在她心口,一字一句寒津津道:“我要你的这里彻底忘了他,以后不许再想他,不许再见他,就连顾怀元这个名字,你也永远休得再提。”
明姝错愕半晌,惊觉胸口被他掌心压住,不禁一口气直冲脑门。
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厥,却凭着本能用力将他胳膊推开。
“你简直荒唐!”
白绢掉落,恰遮盖住草席上的炉灰,扫眼一瞧,竟像一个小小的坟堆。
陆晏清冷眼看着,忽而低笑一声,拂袍直起身子,背对而立。
“无妨,我给你时间考虑。只不过,听说令尊素有腿疾,见不得寒气,诏狱是个什么地方,你不是没见过。”
明姝狼狈地缩成一团,面色红白交替,听得此话,十指死死抠进手心里。
“你可知,有人想让他们死。明姝,现如今能救他们的,也只有你了。”
句句追来,明姝气血上涌,一股腥甜从喉咙蔓延到舌腔。
她攥紧十指,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你明知道我爹是被人陷害的,你也明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他们,你怎能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让我出卖自己的清白!你这样做,和淫贼有何区别!”
“趁人之危?”
他垂目冷笑,转过身望着她。
“你大可现在就离开,待你明家几百口人枉死,你一介罪臣之女依律没为贱籍,或于勾栏卖笑,或如砧板鱼肉任人摆布,到那时候,恐怕你只会觉得我无比仁慈。”
明姝结舌,只觉嘴里阵阵发苦,她想哭,结果却扯出一抹惨笑。
陆晏清俯下身,绣着松涛纹的宽袖垂在她面前,他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状似柔情似水,然说出口的话却冷若冰霜。
“明姝,这个世道向来如此,你若觉得不公,那便自己闯出条路来,若你不会,我不妨亲自教你。”
室外窸窸窣窣,不知何时起的寒风敲打着窗棂,明姝忽然记起,每逢寒冬腊月,阿娘定要让下人将她居室的门窗皆挂上厚厚的毡帘。
在父母庇护下,她连半点苦也未曾吃过。
而今,父兄困于泥沼,如诏狱那般不见天日的腌臜地,素来阴冷潮湿度日如年,她的爹爹,如何扛得?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不见,就连泪痕,也一同消失了。
良久。
她握紧腰间玉佩,抬起头:“公子为何铁了心要留我在此?”
他淡笑:“素闻明府养了株人间富贵花,恰好,我府中有奇树却无奇花,留下你,不过是想给这庭院多添一景。”
明姝松开手,抚平衣衫褶皱,续道:“世无一花常开不败,公子对我,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享乐,明姝自认蒲柳之姿,却承蒙公子担着违背君命的风险,将我藏于此处,明姝只想问一句,公子这是何苦。”
“苦不苦,由不得你说了算。”
他捡起地上的香炉,从暗格另取一盘香,摸索出火折子点燃。
“我替你摆平家难,作为回报,即日起,你便在这里陪我度过一段时日,如何?”
明姝没有说话。
她垂下头,静静坐着,直到博山炉泛出青烟才轻声开口。
“你说的陪,是何意?”
他端坐矮几前,提壶斟茶,却不急着喝,手指搭在杯沿上,漫不经心吐出一句话。
“无外乎男欢.女爱,云朝雨暮。”
赤.裸裸的暧昧字眼像火星子一样迸溅到明姝耳内,她脸颊灼烫,既羞又怒。
“你,你卑鄙龌龊!”
他嗤笑:“我卑鄙无耻,谁高尚清白?顾怀元吗?”
明姝噎住,只含愠瞪着他。
“你视他如皎皎君子,他却接二连三诓骗你,亲手送你父兄入狱,你说,该是何等高尚之人才能做出这等事?”
他端起茶,慢条斯理吞咽几口。
“你视他为未来夫君,他却背着你另有温柔乡,还将你留在我这个豺狼身边。”
他朝她看来,眸中满是讥讽,“这一点,顾公子确是慷慨无私。”
明姝有气无力地垂下头,两手捂住脸,一时泣不成声。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的痛苦和崩溃尽数落在陆晏清眼里,可他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扔下茶盏,起身走去,强硬地扯开她的手,逼她与他对视。
“你说我卑鄙龌龊,可我从未自诩良善,明姝,你既决心与虎谋皮,便休想全身而退。”
明姝心里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她依势抓住他胳膊狠狠咬去,皮肉嵌入齿逢尚不觉痛快,只等舌尖品出血腥才算出了口气。
可下一刻,她便瘫软下来,伏面嚎啕大哭,如着疯魔般捶打着草席。
“我只是想救我的亲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陆晏清扯扯唇并未吭声,他抬起胳膊,认真欣赏着那里留下的两排牙印。
他想,她该咬得再深些才是,最好能深入骨髓。
如此他才能畅快地感受她给他带来的痛,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已舐过他的血,那么下一回,他从她身上尝回来时才不会对她心软。
“我从未逼过你。”
他俯下身,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摩挲着她的唇,黑沉的狭眸如渔火般明明灭灭。
“明姝,记住,这是你欠我的,你我注定要纠缠一生,不死,则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