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分别，他总要一步三回头，望着他说：“小鱼，我会想你的。”

那时，他并不喜欢这个过分黏着他，又成天傻乎乎笑着的家伙，只要听到有妖叫“小鱼”两个字，就刷一下把脑袋埋进窝里，装作睡着的样子，免得大祭司怕他一个妖孤单，又给他提溜出去。

当然，其实他现在也说不上有多喜欢白钧，不过是相处的时间太长久，逐渐习惯了另一个妖见缝插针地挤入自己的生活中。

纪郁想说些什么，张了口又闭上，犹犹豫豫的，最后干脆半扭过身，将耳朵贴在白钧的心口，听着透过胸骨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小鱼，我不痛的，已经彻底好了。”浅浅笑意在蔚蓝眼眸中漾开，白钧将纪郁拥得更紧，隔着薄薄的皮肉，几乎使他们两个的心跳都融合到一起，互相震颤着，“早说了该让大祭司劝着你平日多吃东西，不然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你生气了想打我几下，都因为我皮糙肉厚，打得不够过瘾。”

轻描淡写中，他就将那挣扎在生死线边缘的几天几夜一笔带过，好像真如他所说，插进心口的一刀，不过是不疼不痒而已。

“我又没问你！”

被轻易戳穿了心思，纪郁下意识又想炸毛，说话的语调都拔高了，但对上那双含着点温柔笑意的眼睛，心里不觉有些别扭，转而换了个话题。

“是大祭司让你来找我的么——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了。你直接回去和大祭司说没找到我吧。”

在他的注视下，白钧摇了摇头，说：“如果不想回妖族的话，我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想回去的那天。”

“可是我不想。”纪郁的神情冷淡下来，眼里像弥漫着一片灰色的雾气，“也不需要你陪。你应该回妖族去，他们都说你化形后就要继任妖王，妖族更需要你。”

但白钧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纪郁不想开口说话，他也就跟着沉默下来，维持着将纪郁圈在怀里的姿态，一言不发。

凝滞的气氛近乎于一种无声的僵持，仿佛谁先开口说话，谁就先行退让了一步似的。

他们都清楚，纪郁从不会做退让的一方。可这一次，白钧显然也不会。

于是，狐狸心里生出些微末的酸涩的委屈，夹着一点愤愤。

他总想起好几个喝完药后窒息呕吐的夜晚，模样一定是狼狈又可怜的。

他才不要被别的妖看见。

这样想着，肚子里又翻腾起来，熟悉的喘不上气的感觉卷土重来。

“你走——”

纪郁瞪着眼睛，很凶地看着白钧，同时也龇着牙，四肢踢蹬着。

但薄薄的眼皮那么浅，根本盛不住他的一点点伤心，都变成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他偏偏自己还不知道似的，脸上还是愤怒的神情。

愤怒也维持不了很久，被白钧轻轻舔着脸颊，一颗颗卷走苦涩的泪珠时，好像得到了某种久违的纵容和安慰，生气的心情就像雪花遇见阳光一样，一下子化得干净。

只剩下难过，而难过总伴随着痛苦——这几乎成为惯性。

就像此时他又开始捂着嘴干呕，恨不得将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并且空气也被夺走，艰难地在鼻翼间的些许空间中流动。

白钧顿时慌乱起来，他以为是纪郁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先前喂下的血还不够多，于是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凑到纪郁嘴边。

“小鱼，你喝一点，喝了就不难受了。”

清醒着的狐狸要比睡着时还更难对付。

他不愿意喝，抗拒得厉害。

白钧一边轻声哄着他，一边化作了人形，曲起指节，抵住狐狸想要合紧的牙齿，尖锐的犬齿便浅浅地陷入皮肉之中，尝到一点腥甜的味道。

之后是更多的。

白钧丝毫不心疼自己流出多少血，只一个劲儿将它们往纪郁嘴里喂。

然而喝下去多少，纪郁就要原原本本吐出来多少。

“没有用。”他抽抽噎噎，哭得几乎要哽过去，“我难受，白钧，我难受。”

被这样地叫着名字，白钧忽然意识到，或许并不是纪郁的身体出了问题。

而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靠这种方式获得解脱。

因为他虽然呕吐着，但却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

手腕处流血的伤口已开始结出一层浅浅的痂。

白钧头一次真正意义上觉得手足无措，更后悔于那么干脆地结束了人族修士的性命。

分明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