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默默将自己埋进狐狸颈侧厚实的长毛中,噤若寒蝉。
随着它的安静,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无声的凝滞当中。
没有虫鸣和鸟叫,纪郁晕乎乎地想,现在就是很适合睡觉的时候。
但还不等他安心沉入睡梦中,就隐约听见蜘蛛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脚沾不到地面的悬空感。
似乎被轻轻叼了起来。
纪郁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沉得仿佛千钧重,稍微透进点光,就承受不住地合上了。
随便吧,是什么都好,被吃掉也好。
他太累了。连逃跑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只有藏身在他绒毛中的蜘蛛急得要跳脚,却碍于近在咫尺的大块头不敢叫出声来。
它从没见过气势这么可怕的家伙!
它敢保证,最凶猛可怕的野兽身上都不曾染上过这么浓郁的血气,比在腥臭的血水里浸泡了三天三夜还要更深入骨髓。
蜘蛛心里打着鼓,暗暗想着,如果这头白狼真要吃了狐狸,它就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可它严阵以待,等啊等啊,只见到白狼小心翼翼地凑近狐狸,用鼻吻亲昵温柔地蹭着狐狸的额头。
那动作令它联想到抚育幼崽的母兽,它们也是这样耐心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冲天妖气和血气混杂在一起,时刻提醒它眼前的白狼有多么危险,然而实际上,对方不仅没有凶恶地一口啃掉狐狸的脑袋,反倒连伸出牙齿叼起狐狸的后颈皮的举动都显得谨慎无比。
如果它学会的人类词汇再多一些,说不定就能够用“割裂”“矛盾”这类的词来描述此时诡异复杂的心情了。
但它还没有,所以只是感到自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长足牢牢攀着几簇毛,被一起带进附近山洞中。
然后眼见得那头狼用锋利的尖爪划破前肢,将冒着温热鲜血的伤口凑到狐狸嘴边。
“啪”的一声脆响,蜘蛛哆嗦一下把自己藏得更深。
它没想到睡迷糊的狐狸脾气这么差劲儿,眼睛都没睁开,满嘴白花花的牙先龇了出来。
“小鱼,小鱼。”
白狼却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而是温声诱哄,一句接一句叫着,时不时低头舔过狐狸的额角、眼睛和下颌。
“小鱼,乖一点。”他这样说着,不厌其烦地让狐狸一口一口咽下他的血,哪怕后者不配合到极点,在他怀里四爪并用地挣扎,弄得流出的血大半都湿在皮毛上。
好不容易喂完狐狸,蜘蛛看着都觉得累得慌,彻底抹去了白狼想留狐狸做储备粮的猜测。
毕竟养这狐狸是真的费力不讨好,它才认识他不久,就感觉短时间内操完了一辈子都操不完的心。
单是为了吃而养着他,实在是不划算。
“喂,狐狸。”
等到纪郁迷迷糊糊醒过来,就听见蜘蛛荡到他耳边喊他,小声抱怨他不够义气。
“???”
“亏我还吓得半死,以为那头狼要吃了你。现在看来,你不会是偷溜出来的幼崽,他其实是来捉你回去的吧。”
虽然蜘蛛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头狼和一头狐狸,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动物会混到一起,但并不妨碍它天马行空地猜想。
“难不成你是狼和狐狸生下来的崽子,他是你哥哥还是别的什么,要不然他是你母亲?父亲?看起来年纪有点对不上……”
它说着奇奇怪怪的话,纪郁都没听进去,听见一个“狼”字,就心神大乱了。
唯一会来找他的狼还能是谁,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那一刀捅进白钧心口后,纪郁一度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直到药喝得多了,痛苦覆盖梦魇,他才不会因为梦中的满手鲜血而惊醒。
“小鱼。”
他还来不及想清楚、想明白,就被熟悉的声音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才意识到,他一直以一个被圈住的姿态待在白钧怀里,近到白钧说话时呼出的气流,都轻轻拂过他耳朵尖上的绒毛,泛起浅浅痒意。
他僵着身体不敢回头,沉默良久。
“……你压住我尾巴了。”他干巴巴地吐出这句话。
白钧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听他这么说,就立刻离得远远的,反而更凑近一些,脸贴着脸,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我好想你。”
仿佛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一声叹息,由于压抑太久,而显得沙哑,落满尘埃。
纪郁骤然就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尚且被大祭司关在家,不允许出门,偶尔白钧来找他玩,但往往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