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钧话音刚落,纪郁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隐隐听到雷声从山洞外传来,如同擂鼓,而且鼓声渐大,越发密集,同时也感到天地间好像骤然多出无数双眼睛,都冰冷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郁呐呐无言,低着脑袋将四肢并在一起,尽力压抑着身体下意识的颤抖。
小狐狸听不懂白钧的话,但纪郁确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而且他还知道,这是一个注定会失败的想法。
每个小世界自有其运行法则,法则让世间万物都按部就班,待在合适的位置,遵循早已铺展开的命运线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戏码。
极少的时候,纪郁会思考为什么他如此特殊,要被命格压着去主动参与到命运线当中。
就好像他本身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小世界,因此法则无法蒙蔽他,让他自然而然地走上正确的道路。
白钧仍然笑着,但神情却看不出来多少轻松的影子,眉眼沉沉压着,凝出一点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小鱼,会没事的。”他说,“妖族安然无恙,你也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他语气坚定,仿佛说着既定事实一般,几乎不像是在诉说期许,而是在宣誓,在保证。
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让纪郁无措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茫茫然抬起脑袋,与那双蔚蓝色的、阳光照不明朗的眼睛对上,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浅浅的“嗯”。
于是在白钧提出让他回去妖族的时候,他也禁不住地犹豫一下。
或许,也可以回去看看,就看一眼大祭司。
“好。”
他仰着头,外面日光倾斜,洒落在山洞的洞口,辉灿灿一片,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耳朵里,雷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像是低沉的怒吼。
“你听见打雷了吗?”
大祭司手边的茶一再搁置,白雾飘了又散,他始终忘记喝一口,手里捻着几根筮草,反复摆弄着。
忽然,一根筮草轻飘飘落地,从中间断成分明的两截,断面鲜红,瞬间染上灰扑扑的污迹。
“没呢。”妖王从大堆传讯简书中脱出身来,起身走到门口,撩起帘子探头望了一眼,很快将脑袋缩回来,面向大祭司,“没呢。是个大太阳的天儿,没见乌云,也没见下雨。怎么会打雷?”
大祭司鲜少无的放矢,他这样问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于是妖王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口水,搓着手问道:“是不是得多派几个妖去找一找,把他们接回来,省得遇上麻烦。毕竟现在人族那边都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尤其白钧杀了那么多人族修士,还打上过几个宗门。要有人见了他们,说不准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他越念叨,心里越觉得这样的揣测有理有据,当下就坐不住,往下放的屁股还悬在半空,就立刻弹起来,火急火燎地要出门。
“没事。兴许是错觉。”大祭司眉头浅蹙,手中握着的剩下几根筮草,被捏在指尖,慢慢碾碎了,“不会出乱子的。”
他又呵住妖王,让他别一惊一乍。
“这不是担心着吗?”妖王一边讪笑,一边挠头,心情却松快不起来。
越靠近妖林,白钧越感到指尖湿润黏腻,袖口的布料沉沉下坠,吸饱了水似的。
然而定睛看去,哪里是水,分明是红到发暗的血迹。
纪郁被他小心翼翼捧着,在他掌心间艰难喘气,感到身体的沉重。
雷声不息不止地响,连会儿安静的空档都不给他,而且声音大起来,好像在天道弄死他之前,要先试着把他活生生吵死。
多作孽啊。
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见白钧过分苍白的脸,和红透了的眼睛。
轻轻颤抖的眼睫遮挡不住满得要溢出来的慌乱,投下的阴影覆在瞳孔之上,让影影绰绰的红更是沉得要滴落。
“大祭司!”
门被撞开的声音,伴随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破碎喘息。
一团火红被圈在怀里。
分不清是皮毛本就红到如此地步,还是被血染湿到不留一丝杂色。
要来不及了。
白钧的脸和唇都惨白,手腕被反复撕开的伤口,淋淋漓漓地下着血雨,狰狞地翻出一层皮肉。
他勉力勾起一点笑,说:“还来得及的。”
轻到被尚未落地,就被其它响动割得支离破碎。
眼中倒映出大祭司难得失态的脸。
纪郁还清醒着,见到大祭司,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尾巴,想把自己埋进蓬松柔软的尾巴里,但没能成功。
其实清醒也残留的不多,视野中模模糊糊乱晃的光影,让景象都化作一团扭曲的线条,勾勒不出清晰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