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依然执拗地昂着头,想看清大祭司是不是对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痛不痛?”
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有妖问着,冰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
像从前很多次他打架打赢后,大祭司一边无奈叹气,一边化开药膏,仔细涂抹着他的伤口。
灵魂被拖拽着快要脱离身体的时候,锋利的刀尖没入胸膛,从旧的疤痕中穿过,抵达鲜活跳动的心脏。
他听见低低的哭声。
低,却嘶哑着。
好像濒死的野兽喉咙里挣出的绝望悲鸣。
雷声震耳欲聋,连成波涛,激荡地翻涌,将哭声卷进去,却仍旧慢慢地浮了出来。
不断地浮出来,装进他的耳朵里。
起先,这哭声并不如何让他心烦意乱。但不知何时,雷声隐匿,寂然一片中总要牵扯他的哭声便叫他难以忍受起来。
像线系着风筝那样,这哭声系着他飘荡的灵魂。
“吵死了。”他呢喃道,含糊而轻的字眼像棉絮落地,没有惊动旁人的关注,于是更加恼怒而要发脾气,“吵死了!”
他一遍遍念,仿佛终于见了成效,再没有烦扰他的哭声响起。
因为那声音不再哭,而是开始叫他的名字。
“小鱼要醒了是不是?”白钧抬眼望向大祭司。
他此刻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遍体鳞伤,像是刚经过一遭酷刑。
然而眼里却闪烁着细碎的光,只要大祭司轻轻一点头,或者说一声“是”,这光就要大亮,连太阳都要被压过去。
“时机未到。”大祭司收拢的衣袖底下,手指打着颤,眉眼冷然,“或许,也不会醒来。再等等吧。”
等……
他当然可以等。
“一定会醒的。”他说。
但是要等多久,谁也不会告诉他。
第一天的时候,想着第三天纪郁就睁开眼睛。
第三天的时候,想着一个月也行。
然后就是一年、两年……一直这样地下去。
唯一可以在渺茫的希冀中给予安慰的是,沉睡的狐狸有时会对外界的动静做出反应,甚至让妖下意识屏住呼吸,看他是不是马上就会跳起来,狠狠骂着“蠢狗”,再一边用爪子戳来戳去地乱动。
可惜是一次次的落空。
“烦死了!”前任妖王,现妖王的老父亲怒气冲冲地原地打转,“那些老不死的鸡贼玩意儿,一天天骚扰我算怎么回事儿?有本事当面问啊!谁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似的,就多余搭理他们!”
大祭司原本闭目休息着,被他闹腾一通,缓缓睁眼看过去,淡淡道:“你本就不必过多理会。”
“是啊,是啊。难道是我不想让他们去找白钧那臭小子?就是他整天玩消失,别的妖找不着他才来烦我的。”前妖王愤愤不平,“昨天是孔雀妖,前天是鲤鱼族,都拐弯抹角催我让臭小子早点找个伴儿,给妖族生下个小殿下,更过分的是,今天!找上门的是一个!人族修士!说啥玩意儿一见钟情,狗屁!”
他啐了一口,哪怕多年过去,人族妖族已签订条约,彼此互不侵犯,甚至在妖林边缘多见互市之相,他也对人族没有一丝好感。
他牢牢记着当时结界初破,人族是怎样一副道貌岸然的脸孔,斥他们为飞禽走兽,要不是妖族气盛,一点亏都不肯吃,硬生生打出名堂,还不知道今天要遭什么样的对待。
“也是时候催一催了。”大祭司沉默良久,忽然道,“让他分散些心思,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前妖王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大祭司会这么说,脸上怒气勃发的神情收敛起来,一时竟显得有些黯然。
“不是说过的……他俩牵着姻缘线呢。”
“并非不可更易。”大祭司叹了口气。
“他顽固成那样,谁能叫他改。”前妖王低着声音,“反正那些老家伙心心念念的小殿下是不会有了,他还年轻着,让他等也不妨事。不着急,不着急。”
越说,他声音放得越轻,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见状,大祭司垂眸,不再多言,然而又掩唇低低地咳起来。
近些年来,他身体衰弱,越发不好。
前妖王不知道,是因为那一次改换命格受的反噬作祟,还是因为他也等着纪郁醒来。
对寿命漫长的妖族而言,时间本来没有多少意义,但掺和上“等”这个字眼,就全变了。
非得熬得妖失魂落魄,油尽灯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