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早,白雪散,散作百花沐阳春,迎春喜,倦起身。
北玥小儿再度哼着春来的打油诗,为卷在铺盖中寻找借口。
小儿道春来怠惰,是人之常情,气坏成堆的夫子。
陈家是大户人家,连进门的奴仆,都要设下书塾,有教无类地传授些道理。
那些看来有天赋的孩子,陈重也乐意养着,将来发迹后以门徒称之,就是陈家臂助。
想来陈羽,就是这样成为的义子。
今日夫子正讲到男冠女笄的规矩仪式,孩童不通事,睡倒一片,有些稍微清醒的,不屑地起身说一句:“豪门贵胄的大典,与我们何干。”随即又睡。
还有几个倒是十分专注,知道是在为自己挣大好前途。
陈家先例,学位前三,年龄又合适的,不乏可以按陈府规矩加冠及笄。
茗茵冬日入学,虽然只有几个月时间,却勤恳敦实,进步神速,阅读时,竟也无障碍。
她曾经常听养父母说读书认字的重要性,如今勤苦,权当一种纪念。世俗礼节什么,她毫无念想。
一个睡觉流哈喇子的胖子醒来,见着茗茵坐得笔直的模样,并不气顺:“白痴,真不知你学着做甚,又是想争着去给将军当干女儿。”胖子语气很轻蔑,引来周围浑水摸鱼的人一阵围观,“这干女儿看着威风,还不是老将军的棋子,指谁嫁谁,一身虚荣换来身不由己。”
大概围观的人没有见识,都哄笑起来,又碍于夫子讲课,压得难受。
茗茵不悦:“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哟呵,装什么清高?都是入府的奴仆了,还能翻天不成。”小胖子嘲笑,眉飞色舞,很是得意的样子。
“老将军仁厚至此,舍得为仆从开设书塾,你不感念恩德,却在背后损毁陈府声誉,是何道理?”茗茵质问道,对其很不耐烦。
“我……”小胖子语塞,他仗着身量,无理惯了,有人忤逆,他脸憋得通红,抄起一块墨砚,就要打人,茗茵暂躲,却还是刮伤了额角。
“放肆!”远处传来凌厉的女声。
“你在干什么?”
众学子听闻,都老实地跪地行礼。
陈恩若正是出来透气,想顺道偷看茗茵上课的模样,原先茗茵坐姿端端正正,十分可爱,她还心里高兴,后一幕只见众人一阵私语,茗茵却惨遭祸难。
众人见此默不出声,都知道恩若小姐至冬天转了性子,成了目光阴冷的罗刹女。
胖子先声夺人,指着茗茵:“小姐明鉴,是这贱婢辱我在先,我一时难忍,才小惩大诫。”
陈恩若无声地睨着他,那胖子眼神恐惧,埋下头。
陈恩若绕过他,来到茗茵身前,用手把她搀起来,那一道豁口还在渗血,她心疼地隔空安抚。
“小惩大诫?”她并不回头,冷森森地反问。
胖子难知其情绪:“是……是的。”
陈恩若狠翻了一个白眼:“是哪个人家的?”
“家父,吴大良。”胖子不明所以,语息有些颤抖。
陈恩若看着豁口,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是厚道人家,不过这儿子,却甚刁钻愚蠢……既然陈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就回去吧。”
“就当是月底,领你的工钱去。”陈恩若冷淡道。
“小姐赎罪……我这般回去,家中必然耻笑啊,我如何做人。”胖子嚷嚷道。
“聒噪,来人,把他拉走。”
“小姐,小姐……”胖子不屈不挠的嚷着,像是杀猪时的惨叫,陈恩若置若罔闻。
她目光不离,手扶在伤口的远处,温柔地问茗茵:“疼吗?”
茗茵摇头。
“我是傻子,你除了摇头,会说疼吗。”陈恩若喃喃道,自嘲地晓道,便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远之姐姐那疗伤。”
茗茵一双眼睛打量着她,嗫嚅道:“小姐,不记得……”我曾害你全家吗?
陈恩若指腹抵住她的唇,她不想听。大哥与茗茵,两份情感,她都无法割舍,故她害怕去想,此间因果。
阿栀总是笑她,逃避这一切,作茧自缚。可于她而言,这茧壳较于外界的毒意,倒成了暂栖的桃源孤岛。
“不必多言……”陈恩若转过头,看向方才起哄的群仆,转而去与夫子说话。
“安夫子,群童入学的时节,是有记录的?”
白衣夫子垂头,口中称是。
“父亲的规矩,待学满一年,就会遣散。夫子,这也不是死理,遇着不合眼的,写名册呈上来,退了就是,父亲与哥哥事务繁忙,我便管这番事。”
她威严地看着这群童子:“自己没有上进心,就莫要浪费此间空气。”
茗茵抬头偷见她,这个角度,她立在春光中,神态威仪,遮掩脸庞青涩带来的稚嫩感,已然有成熟女人的魅力。
却倏忽间,陈恩若与她对视,躲闪着一笑,柔和静谧,如同躲进青山烟雨的轻舟,留下涟漪一圈一圈。
湖中燕,烟云难寻归路,幸见影,顺涟漪,得立船梢,共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