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北玥候接过孙虎昆献上的北地舆图,灰白的眉髯下闪过锐利的光,精神矍铄地颇为兴奋说道:“孙候探得的这条奇路,当真是好,出其不意间定能让骨辰乱了阵脚。”
孙虎昆点点头:“这一切还多亏有我的护卫林渊,北地地形错综复杂,他常年操劳在外,才得以绘出这堪舆图来。”
北玥候欣赏地看了林渊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前途无量。”
此时王贫正陷于思索之中,谢远之打量他,心道这王子还真有风度,思虑间的眉目竟有一种孺子可教也的敦厚感觉,完全看不出有花花肠子。
“贫以为,骨辰军还是不容小觑,倘若他们调派援军,我们还真不一定能胜。我们大可兵分两路,先由少数人奇袭此地,此地地形得天独厚,可伪装为大军压境,那骨辰必定会从最临近的赵县增援,再由大多数人袭击赵县,必然得手。”
“说得不错,赵县储粮颇丰,又有粮田,夺下它,我们便不会再那般束手束脚。”陈秋山附和道,沈靖亦觉得言之有理。
之后各人又讨论着诸多细节。
陈恩若心想不错,现如今这些话还是同前身没什么区别,当不会出什么变故。不过她感到王贫的态度似乎激亢了些,不知道会不会与黎琛之事相关。
达成共识后,沈靖唉声道:“眼见各位年轻人的见解也是有模有样,我家那位逆子却还是不学无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放肆,当真是愁煞人也。”
北玥候一时想到陈古,心里惆怅,安慰道:“息棠这孩子我见过,其实聪慧,也不过是顽皮,倒也无伤大雅,沈兄平日操劳,没有时间管教孩子,日后加以调教,不是问题。”
沈息棠,谢远之回想着这个名字。那个春日的晨露气息绕过她的鼻尖,混着雨后潮木的淡香。是那个粉衣的少年,骚扰阿栀的登徒子。原来他是沈靖的孩子。当真是风流呵,这样的关头还有心思寻欢作乐。一想到阿栀,谢远之心里便不是滋味。
她忽而开始觉察是否有点反常,当时她吃味阿栀与他的眉目交流太多,现今却觉得这之中有些隐秘的牵连。
“这沈息棠什么来路?”出了营帐后,谢远之问道。
“你对他好奇?花蝴蝶一个,成日游手好闲,凭着些姿色混迹在女人堆中,曾经与陈古还是好友,只不过心肠没有陈古那样黑,有些受不了,便疏远了。想前些日子年夜,他还在香车宝马地寻花问柳,拖着车尾那些俗气的香料飘香十里。”陈恩若有些轻蔑地说道,回想着,“前身,他是染病死的。”
“是么?”谢远之凝眸。“那在他身上没有什么旁的不寻常事吗?”
陈恩若见她认真,也收了随意态度,开始觉得事情或有蹊跷:“怎么,他同你们这些怪力乱神还有关系?”她努力回忆着前身的事,但毕竟二人交集不多,记忆中只残留一些模模糊糊的玻璃碎片。
“不过想来,沈息棠的死确实突然,几乎可以说是暴毙而亡。”
谢远之垂眸沉思:“我要去见他。”
“他不难找,赌坊酒馆,是他的常去之地。”陈恩若说道,指着远处,“现在还在经营的店家不多,你自己去寻找吧。”
谢远之点点头:“我倒是很担心你,那孩子醒来后,你又怎么面对她?”
陈恩若抿唇,想着这件事有些许头疼:“她……我会告诉她真相,她若是执意复仇,我便放手由她去……年年岁岁,若得一面,倒也无憾。”
谢远之不置可否,只淡淡陈述道:“不在这两人间取一份亲疏远近,看似博爱,实则无情,你这做法当真是孤寡。”
“或许这正是一种惩罚。”陈恩若望向澄静的天边,霞辉漫漫流动着,浮起云舒云卷,倦怠着躺卧出一个又一个形状。她嗅上一口干燥的微风,品出北地的凉韵。
“我知道,这个决定糟糕透顶。”陈恩若转身看向谢远之,“甚至我有时自己也无法理解……重活一世,那初尝的窃喜早就消磨殆尽,曾经那家破人亡的撕心裂肺的仇恨似乎也归到了虚无之中。”
“其实我很懊丧我不像你,或是茗茵。或许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陈恩若叹息着。“这一世,即使有所变动,也仿若一个虚无的轮回,甚至更像……我还驻足回忆。人事物,沉浮如是。你去找他吧。”陈恩若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衣服,离去了。
古老岩层下的浆液在千年万岁地涌动,废墟中的烈火亘古不灭的燃烧。
谢远之绝对不理解她对仇恨的态度。
她面容清冷,却载着这样的眼睛去实现她的一切。一座被烈火焚身的冰山,致命的蒸汽遮蔽她的天日。
她到一处酒阁的时候,沈息棠正在和一群三教九流喝酒。沈息棠注意到她。
“妹妹,你过来。”沈息棠挥挥手,在谢远之眼中满是轻佻。她嗤之以鼻。
沈息棠招退了周边的人:“老板,给我和这位仙女妹妹一个雅间。”他折了扇子,故作矜贵地点着远处雅间的名号,指向一处:“上竹苑,这名字好。”
冬日扇风,夏日批裘,这做派难免不敬天道,脱俗得人神共愤。
“我要美酒长春。两壶。”沈息棠接过递给谢远之,“佳酿自当佳人饮。”他笑着,托腮打量着谢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