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心白看着自己这身诡异的妆束,不太能笑出来。头上系一圈树叶,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服,毛糙的感觉让她难以适应。她咬咬牙,却看见谭箐面色如常,打心底欣赏,一时惭愧,自己多大一个人了,却不如一个孩子。她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着上前去。
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谭箐和俞心白练习那刚学会不久的荒芒口音,苔藓则在一旁纠正。
他看上去仍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这并不让人意外,二人不必担心苔藓会丢下她们跑路。那些人喂苔藓吃下了十日悬,十日后他必须带着她们两个离开荒芒,否则等待他的就是毒发身亡。
“这样危险的事,殿下怎么可以亲自去?”太傅为谭箐的决定感到震惊,谭箐云淡风轻:“父王这个年纪也曾御驾亲征,老师,我有未来君主的身份,就有应该得到的锻炼……很多事情,你要尊重我的看法。”太傅扶了扶额,“殿下,你不了解蝗虫……”
“老师,我正是要去理解荒芒的……”谭箐不容忤逆,搬出父亲压他一头:“没有这样的奇功,我在父王那里又能算什么?”
苔藓说他不能带太多人,族中有人采集时,常会被丛林中野兽突袭,而他一个逃兵在林中迷了路,救下两个走失的小孩子,这个理由正合适:“放心,荒芒一向对女性和孩童很友好,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但人太多,就保不准大家会多个心眼。”
谭箐听他说话,轻缓地点头,专注而亲和地,绕是再卑微的人,也会有感到被尊重。
苔藓垂下头,头皮不痒,但下意识挠了挠,黝黑的皮肤见一些红。俞心白心里嗤笑,他在肖想什么?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谭箐看着他别扭模样,有些隐晦的笑意,竟然觉得心情好上几分:“你叫苔藓,这是什么荒芒的取名习俗吗?如果我们继续用着在牧兰沙的名字,是不是会暴露?”俞心白知道殿下确实是考虑周全,但真的觉得她这样子太像爱问问题的小女生了,她心里铺天盖地地不适。
她想着殿下第一次见她说的什么?
殿下语气冷冷说什么大蝗虫和小蝗虫,她真的……委屈。她此时也只有一言不发。
苔藓讷讷地:“荒芒崇敬自然,总是取万象命名,我是个孤儿,被捡回去时,连带着襁褓一起放在一片青苔上,所以叫这个名字。”
“这样啊。”谭箐想着,脑海中是一幅清新的图景,稚嫩的孩童躺在蔓延开来的湿润苔藓,在阳光下蓄满雨天斑驳的梦。
“那我就叫潭水。”她呢喃道,苔藓转过身去看她时,正对上潭水般静谧而含藏万物的眼睛。
人如其名,苔藓感到一些震撼。
他当过那么久的荒芒人,他当然也崇敬自然。
“那么,你呢?”谭箐转过身来,用一贯平和柔软的语气说。
俞心白心情这才好点——都一样,她对每个人。俞心白来了兴致:“殿下帮我想一个行吗?”
谭箐有些诧异,但是旋即她就认真地沉静思索道:“在荒芒要叫我潭水……你叫白鸟好么,自由翱翔,又不受拘束。”谭箐看着她时,清澈的眸子好像真的飞过纤细轻灵的小鸟,闪过一些幽白的光芒。
自由……俞心白心里扑闪过这个词汇,品尝中间的滋味。
之后三人就通通沉默下来。
俞心白在静谧的氛围中闻到树木果香,听着翠叶间跳动的小鸟舞步,有些沉醉,婉转的啁啾被和风落叶送到她耳中,远处低矮的灌木丛穿梭过灵活的松鼠。
她好似知道了荒芒所谓的自然崇拜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途三人还吃了一次充饥的大饼,到日暮西沉。
脚下的草渐渐稀疏,一个类似村落的地方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震惊着,这晦暗的森林中竟然还有广袤的平原。
“这里算是比较边境的地方……我家就住在这里。”苔藓很漠然,指向远处一家屋舍。
家?他不是孤儿吗。
“我养父母住的地方……我还有个哥哥,娶妻生子,生活美满,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说是哥哥,苔藓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仆人,给他端茶递水,给这个家庭洗衣做饭,稍有差池就会被责骂,在征兵时,每户人家要派出壮丁,也是他被推去了最残酷的战场。
他性格孤僻,离开了家,在军营里也没什么朋友,为了不被处死,只能靠生存的本能去完成将军下达的任务。
你问他背叛国土是否有过惭悔,他可能只会去想着自己为什么还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