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遵一人坐于殿堂之上,认命地放俞心白来杀他。
这个乱臣贼子只有一个要求——让俞心白独自前来。
小河君知道他已经穷途末路,满足了他。
她没死。
听闻临终前的谭遵这样说。
俞心白觉得她不太站不稳。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牧兰沙最威严的殿堂,回过头,还有些晃神,小河君看着她时,有些担忧。
俞心白觉得手中的剑好重,剑柄像一块热铁滚烫,灼烧着她的手掌。
望向脚下,那些台阶像是一道宏伟的瀑布倾洒而下,静静地凝固在那里,严谨庄重地排列着,在光辉照耀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有时炬然成阳,有时幽昏如月。每一级台阶都在叙述牧兰沙的历史。
小河君立在台阶下看她时,心里想她是牧兰沙史册终焉。
她从这里走下去,如坠落的羽叶,被伟岸的牧兰沙放逐。到最后几步时,她脚下踩空,狼狈地滚了下来。
荒芒军士披着闪亮甲胄,黑墙一样围着她。她抬起头,炽热的烈阳让她眼前昏黑,密不透风的兵墙更让她呼吸不畅。
她忽而起身,发疯般地推开人群。小河君比了个手势,军士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天幕之下,她像一个点撞开雄伟的黑牢,仓皇失措。
她跑向那里——谭遵告诉她的。
一处废宫,草莱不翦,内有蛙鸣,她一直往里,往里,被藤蔓绊倒,她的手掌磕破了皮,她也只是站起来,推开重重门扉,迈向她的目的地。
再见她时,俞心白觉得她时间停滞。
门外的垂柳枝条透过窗被阳光映在墙上,簌簌摆动着。
谭箐身前有一个婴儿,她半跪在地上,正平静地摇动时,抬眼看见了俞心白。
她神色由迷惘,到几分错愕。
“阿白……你怎么,这般憔悴。”谭箐初见俞心白时,她年轻有为,气血畅通,精神非常好,如今这般,快教人认不出来。
谭箐头发整洁,神色的冷清骄傲少了许多,添了母性的柔和。
俞心白走过来跪在她的旁边,盯着摇篮中的婴儿,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我和苔藓的小孩。”谭箐解释道,无奈一笑,“苔藓君已经死了。”
谭箐扭过头看她,平静地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小河君待我很好。”俞心白胡乱回答道。
“我曾待你不好么?”
“我回不去了……”
“这样啊。”
“对不起,殿下。”俞心白声音发抖,她趴着磕头,被谭箐牵住她的手。
“我们回得去。”
“什么?”
“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吧。”谭箐安慰着她,半含着笑,像曾经那样柔和地说道:“我在等你……阿白。”她起身,拿过自己的梳妆盒,打开底下的暗格,从中掏出一颗锐利的宝石,又拿来一个盛水的碗。
她咬着牙,用手握住宝石,那宝石扎近她手中后,竟然溶解在她的身体,隐约发出一些幽绿的光芒,碗盛着她的血液。
俞心白一愣,心疼地看着她。
“阿白,把你的手给我。”谭箐忽而伸出手,俞心白便听从地握住。俞心白觉得手掌有些轻微地刺痛,感觉自己的血和谭箐混在一起。
“这是牧兰沙王室的秘密。”谭箐看着残留的光晕出神,“盘古一斧,让混沌有了形态,它陨落时,把它的脊骨,托付给了前去探险的谭家先祖。”谭箐流露崇敬的眼神:“它能重聚天地,让世界每一寸回溯曾经的状态。”
“我是‘盘古’,你是‘混沌’……”谭箐口中说着莫名的话。
“阿白,下一次,别再背叛牧兰沙了,好么?牧兰沙是吹不散的厚土,我们同心同德,扎根严樘,我们是永远的牧兰沙的后人。”
她的裙摆剧烈摇晃着,像沐于风中,衣尾跃动幽蓝,被烟火烧灼般。
俞心白看着摇篮中的婴儿逐渐消失,谭箐眼中划过留恋,她们腾于空中。
天与地在压缩着,屋外夕晖像火烛一样摇晃,在空气中打着转,像是想要逃跑,但却被死死压制。
一切光影,无所遁形。
俞心白眼前突然出现了小河君的影子,他率着军阵,候在废宫外。她又仿佛看到殿堂之上,谭遵依靠在宝剑上的尸体——边境阔然的天空,森林祥和的自然图景,严樘之外一望无际地湛蓝之海,海外未曾所见的城市。她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这一切都在变黑。直到一丝光芒不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