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箐脚下逐渐麻木,意识愈发模糊,凉飕飕的雨丝滑过她的脸庞时,眼前迷蒙着,雨水分割着她的视线,像一面裂开的镜子。她靠着奔跑的俞心白,昏了过去。
“殿下醒了?”俞心白立在她的床边,谭箐看见她身边跟着苔藓,双手端着一碗汤药。
谭箐试着活动了筋骨,发现双脚虽然有知觉,却很难支配。
俞心白上前去理好了被谭箐踢开的被子,把她扶起来,苔藓则把药托盘放在床旁的几上。
一勺苦药到嘴边,谭箐暗自皱了皱眉,看见苔藓一脸关怀的神色,没有拂他的意,强忍着喝下了。他脸上有伤。
一口又一口,谭箐感到心里翻江倒海,快要呕吐。看着药碗要见底,她松了一口气。
俞心白掏出随身携带的饴糖——以备殿下醒了,就不爱喝药了。
她靠近时,苔藓自动让开。
谭箐看着俞心白,只见她微微垂眉,看不清她的脸。
她修长的指尖夹住饴糖,喂到谭箐的嘴边。
谭箐眨了眨眼睛,张口吃下,唇齿微微略过她的指尖,冰凉间带着甜味化开。
俞心白收手,仍旧含蓄低眉,情绪莫名。
“我没想到先昏倒的是我……阿白,你是,怎么撑过去的?”谭箐低声道,在她的面庞上留连。
“我是牧兰沙的子民,保护殿下是我的责任。”俞心白掏出一块金属狮头章,有些骄傲地笑了笑,把她递给谭箐。
狮头徽,寓意忠义孝勇。这是对武将极高的评价,是历代英雄的最高荣誉。俞心白是在这般年纪就荣膺此徽的奇人。
谭箐摸了摸,质感精良,她的目光闪烁着:“恭喜你……”把徽章还给她。
背着幼主狂奔两日逃出险境,还带回了荒芒地形堪舆图,这样的功绩,父王将此徽发给她无可厚非。
谭箐有些失神地看着她,阿白好像已然忘却前些天的辛酸苦楚,像是抛出一块石头到湖里,半点余韵回响都没有。
她那天背着她跑那么久,只是为了荣誉,还是有带一些人性温情的一面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谭箐的腿没有好全,俞心白就常推着她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苔藓则总是默默跟在她们的身后,缄默而平和。
“阿白……等我好起来,我就要走了。”
俞心白推轮椅的手一滞,谭箐也感受到眼前的景象停了下来,她却看不清身后人。
苔藓第一次见俞心白有这样复杂的表情,落寞而凄苦。
“嗯……”俞心白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推着她上前。她语气平平:“殿下未来会是优秀的君主。”
谭箐垂着头,她没有挽留自己,心中有些失望:“我会永远记得荒芒那些日子。”
谭箐回京城时,带上了苔藓,为他请了京城名师,培养为贴身护卫。
朝中大臣多在谈论征伐荒芒,统一严樘。谭箐却坚定主张求和,换取边境安宁,掣肘好战之风。
当朝陛下面上没有明话,态度模棱两可,但多数人猜测他暗地是支持皇太女的。他早就忌惮那些以讨伐为由,拥兵自重的军事大臣了——俞选老将军也是其中之一。一时间两股势力分庭抗礼。
“小兔崽子……你当初就不该救她……你瞧瞧,陛下现在要削我的兵了。”俞选骂着谭箐,俞心白随侍一旁,不置可否。此去荒芒,她心里实际种下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细想多年,才发现那一刻,荣膺狮头徽荣誉更多是一种顺理成章的坦然,这种感情的深度,绝对不可以与背着殿下逃离险境,那种沉甸甸的释然和喜悦相比。
看着爷爷吹胡子瞪眼,她生出一种疏离感,开始质疑从小到大供奉的信仰——对荒芒的仇恨和统一的雄心。
实话说,荣膺狮头徽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空茫了下来,无法再如从前一样被荣誉和仇恨填补了。
之后求和派处于上风,朝廷派人息战求和,而荒芒人因舆图被盗而有所忌惮,自是求之不得。
俞选每日望洋兴叹,把宝剑擦得锃亮,却也只能重新放回剑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