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琛觉得喉间有些发紧。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旧伤被重新撕开,却不是疼,而是隐隐的刺痒。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枪柄上轻轻滑过,仿佛这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安全感。
阮云琛心里清楚,宋祈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恶魔。
他是她和淼淼从无底深渊里爬出来的唯一一根稻草——尽管那稻草上满是倒刺。
阮云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找到他时的情景。
棋牌室里满是烟味酒味还有男人的汗臭味,潮湿和霉味像跗骨之蛆,一点点攀爬到了全身。阮云琛咬着牙对他说,“我来找你做一笔交易”。
那时的宋祈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那种审视,令她至今难以忘记——仿佛她只是一个工具,或一件货物,有价值,就能用。
后来,他丢了一份合同在她面前。
那不是书面的契约,而是一条看不见的链条,从那一刻起,她的所有都属于他。
她为他做事,拼命赚钱,甚至用自己学来的生存技能去打地下黑拳。
他给她一个方向,一个活路,但也让她越来越看不见出口。
那套破旧的房子,是他留给她和淼淼的“恩惠”,而那些偶尔扔到她面前的钱,则是他向她施舍的象征。
宋祈不是无缘无故地施舍。
他不喜欢看到人彻底崩溃,他喜欢把人踩到泥里,然后再拉一把。
他知道,一条被驯服的狗,不会因为饿死而感激主人,但如果在最饥饿的时候给它一口肉,那它的忠诚就能换来一生的驯服。
但阮云琛不是狗。
她早就意识到,甜枣的味道从一开始就有毒。
她学会了从宋祈的暴力和嘲弄里汲取力量,学会了如何用他的逻辑去对抗他——冷酷、狡猾、毫不留情。
宋祈曾教她如何隐藏自己,他以为那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却没想到,那同样是他最危险的隐患。
他或许明白这一点,但他不在乎。
宋祈这样的性格,总是把一切握在掌控之中,即便是最危险的武器,他也会拿在手里。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也相信自己调.教出来的“狗”不会真的背叛他。
“不,你错了。”
阮云琛的声音冷得像一片薄冰,语调却出奇地平静。她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几乎让人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嘲弄的笑意:“你从来没有把狼当狗养。你面前站着的,就是一条狗——一条‘野狗’。”
“野狗没有主人。”她慢慢开口,语气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它不服从,也不畏惧。它不求施舍,不跪乞怜。它活在废墟里,饿着肚子,凭着牙和爪子去争,去抢。你看不起它,可它从不需要你的认可。”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枪柄,像是在强调什么:“它不强大,不高贵,但它足够凶。野狗没有主人,只有猎物。而它唯一服从的,只有自己。”
宋祈盯着她,目光深邃,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像是在品味她的每一个字。他的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周围的气氛拉得愈发紧绷。
阮云琛却没有停下:“你以为你会死在狼的爪下?不,你会死在狗的牙下。就是你口中的狗,你亲手养大的狗。它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卑微,但它的牙足够毒,毒到让你小瞧它的代价,是你的命。”
她向前一步,枪口稳稳地对着宋祈的胸膛。眼神如刀锋一般刺向他,语气冷到极致:“而这条狗,它唯一的主人,就是它自己。”
野狗没有束缚,也没有枷锁。它不需要光明,也不渴望救赎。它唯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她的话像锋利的钉子,每一字每一句都敲进了宋祈的心里。那个从容优雅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行啊,阮云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原来我驯了这么多年,野狗终归是‘野狗’。”
“你知道我最怕野狗的什么吗?”
宋祈轻声开口,语调缓慢而低沉,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沉思中脱口而出的。他的目光扫过阮云琛,落在她握枪的手上,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更深更远的地方。
“野狗没什么可怕的。它再凶狠,也不过是单打独斗的小东西。”他吸了一口烟,指尖夹着的烟头烧出了明亮的火星,“可你知道吗,野狗在山林里待久了,也会结群。”
他说得很轻,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嘲弄:“野狗成群,就连狼都得避让三分。”
阮云琛的目光动了动,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意思冷笑:“是啊。”
她的声音像刀子一样锋利:“我从来不是群居的东西。宋祈,我是你养出来的,早就学会了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她抬了抬下巴,眼中透着一丝锋锐,唇边却挂着一点冷笑:“但你也说得没错——野狗成群,连狼都怕。你知道我怎么找到这些人的吗?”
阮云琛没有动,稳稳地端着木仓,木仓口对着宋祈:“是你教会我的。”
天空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几道探照灯猛地打下,耳机里阮秋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冷静地响起:“三分钟,小队突入。”
“宋祈,你完不完是你的事。”阮云琛说,“你救过我,但那不是让我永远替你遮掩罪行的理由。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阮云琛的声音像刀子一样锋利,直刺人心。她顿了一下,嗓音更冷,“从来没有。”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我只需要你做两件事,听话,和有用。”
宋祈当年的声音依然清晰,像是一把冷硬的锁,把她牢牢地困在原地。那时她不过十四岁,站在阴冷的仓库里,手上拎着一把刀,刀尖上的血还没有干透。
“你要是不听话,也没关系。”他说这话时带着笑,语气轻飘飘的,却让她浑身发冷。“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明白,听话才是唯一的出路。”
那时候的他捏着两张照片,一张阮淼淼,一张阮秋。他反复地把玩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而后将烟头一点点怼了上去,烧了穿。
阮云琛没有回答,只是咬紧了牙关。那一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给她机会,她只能靠自己。
后来,每一次任务,每一次试探,每一次她被迫站在刀尖上,他都像是在旁边看戏。
——“阮云琛,你看起来很聪明,但聪明不够,活下去才重要。”
他时常这样说,仿佛在教导她,仿佛在看一只野狗挣扎。
她靠着自己的聪明和狠劲,一次次从死局里爬出来。他看着,笑着,像一个冷眼旁观的主人,等着她有一天彻底被驯服。
回忆在脑海中翻涌着,阮云琛的眼神愈发凌厉。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冰冷得像一把刀:“你没给我选择的机会,但你教会了我一件事——没有人可以选择我,除了我自己。”
她抬了抬手中的枪,瞄准的方向一点也没有动摇,目光直直地盯着宋祈:“现在,我做了选择。”
宋祈笑得更深了,却没有再接话。他低头看着地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嘲讽什么。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带着一丝疯狂,“你觉得你能救你的弟弟妹妹?还是救你自己?”
阮云琛的嘴角忽然弯起,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些讽刺,又有些解脱。“他们?”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
“他们已经足够成熟,不需要我救了。” 她的声音低而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这是某种从未动摇的信念。“他们甚至比你以为的更强。”
这一句话落下,空气像是被彻底冻结了一样,四周只剩下静默的压迫感。
阮云琛的目光如同寒夜里的刀锋,带着不屈和决绝,而宋祈却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沙哑,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欣慰。
宋祈看着她,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整个灵魂都看穿。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收了几分,语调也沉了下来。
“我真在那个时候就该杀了你。”他说,声音几乎是喃喃自语。
“你赢了,阮云琛。”宋祈低声开口,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胜负的情绪。他慢慢后退一步,靠在货箱旁,脸上的笑意淡去,神情变得冷静而又复杂。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条路上,没有赢家。”
他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外面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警笛声混杂着特警的喊话,正迅速逼近。
程一冉的声音穿透喧嚣而来:“放下武器,所有人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