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御虚之后,不妄祸发现自己分明跟凡人一般无二了,他这一路上都冷得要命,累得要死,甚至除了疼和困之外,他还多了个毛病,他开始饿了。
饿这个滋味真不好受。
尸鬼灵根仙骨全无,灵气一入体内就顺着经脉运行耗尽,是半点富余的都留存不住。
如此窘境便导致他总是饿出个两眼冒绿光要吃人的架势,甚至每每一饿,他都有种毛骨悚然的预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落个饿死的悲惨结局。
可恨界狱之外仍是天长地久的寒冷,除了他一个活物再没旁的了。
不妄祸不得不认了命埋头苦走,期望能趁早走出这片无人之地。
凛冬的雪向来不留情面,直到走得一张脸皲裂得比腌菜坛子里皱巴巴的萝卜梆还不如时,不妄祸才晕头转向地走到了有点人烟的地界,寻着了个看起来挡风又扎实的空坟包。
含糊不清地同原主人道了一声得罪,原本只想一头扎进去小睡一觉歇歇脚,不曾想小睡成了大睡,他这一睡就睡了个天昏地暗,在寒风中被吹成了具咸鱼一样硬邦邦的冰雕干尸。
干尸不能动、不能喊,在不断恐慌自己最后是会饿死还是冷死的时光中,迎接了开春的第一缕阳光。
不妄祸冻在坟里不能动弹,头脑倒是很活跃,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谁能来救我脱困,我就去给他抢三箱子金条来当报酬。倘若来了个不恋财的,那也没关系,我去给他找漂亮女人来当老婆不就是了?嘶……等会儿,要是个未婚的姑娘救了我呢?我要不要学话本子里以身相许?呸呸呸,多厚的脸皮,谁还能瞧得上我……”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妄祸又气又饿地数过了九十八个过路人。
当气急败坏地宣布接下来将会恩将仇报,能动弹后的首要大计就是先一口吞掉来救自己的人填饱肚子之后,他终于等来了第九十九位路过此地的人。
如此“幸运”之人,是个修为颇高的青年修士,叫做易无忧。
易无忧年纪刚满二十,高个头,细窄腰,剑眉星目生得骨肉皮相很是俊朗非凡。
只是可惜他这一身恃才傲物的外表和实力,统统毁在了一双懵懂无暇、与年纪十分不符的双眼之上,令人一望便知他实际上可能是不大精明。
这样一位在不少人心中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却正是人界中州境内声势名望最大的剑宗门派广云宗的少庄主。
广云宗以剑入道,扬名四海,宗内弟子几乎人人天生剑骨,各个修习起来都得心应手犹如神助。
其中又以这为生来就魂魄不全的少宗主最为卓然,如此年纪便已结金丹,真不可谓不是一个绝世逸才。
可再怎么厉害,也招架不住这位少宗主的头脑问题。
于是为了不赘宗门的煊赫威望,易宗主费尽心思给她这位独子寻了门强强联合的好姻缘,看中了瑶山郡金乌一族的元婴才俊,谢裳丰。
谢氏一门是已有千年底蕴的修仙世家,有着灵界东方仙境明藏仙尊谢之章的照拂,谢裳丰更是青年子弟中的佼佼者,能同他结成道侣,细数下来也算是易无忧高攀了。
一个家里只要能有一个精明的,这家估摸着也就散不了了。
因此为了这门亲事,易宗主不惜以半生修为铸成了一对阴阳鸳鸯剑,用以作为二人的新婚贺礼——鸳鸯剑阴剑古朴厚重,阳剑轻盈锐利,两柄剑都是无上品级的至宝仙器。
然而易无忧头脑不精明归不精明,却并非傻到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的地步,在某些方面,他不仅不傻,反而几乎是具有着天赋异禀的能力来洞察人心。
两家商议亲事的时候,谢裳丰登门拜访,甫一相见易无忧便知道了谢裳丰实际很瞧不上他,倒是对他同门的小师妹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
因向来害怕自己多言多语会更加暴露头脑的不同惹人笑话,易无忧从小到大养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然而这后天养成的脾气不代表他心里也不声不响,他身份最重,平素照顾宗门的师弟师妹们也早都成了习惯,任谁求他帮忙他都是木着脸应下来,是个表面冷脸,实际上对内护短到没有脾气的好好人士。
小师妹含羞带怯的在他面前诉说了和谢裳丰的情谊,又泪如雨下地保证说只是在他俩婚前最后贪恋一点温暖,等他二人真正结成契礼成为道侣之后,她一定会老老实实退出,绝不逾矩。
扑过去抓住易无忧的胳膊晃个不停,小师妹撒起娇来柔柔弱弱像是丁点儿被拒绝的刺激都承受不住。
可这次,易无忧略感不适的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倒也没有专门对她和谢裳丰的关系大做文章,只是板着面孔一脸严肃教育道:“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更忌私相授受。”
小师妹一愣,红着眼眶要哭:“老古板!”
她哭得易无忧多少有些愧疚,真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
可母亲从小教他端方如玉、正直在心,小师妹不懂事,他这个做师兄的却不能眼看着放任不管。
扣留着小师妹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心里,还是最后他自己想起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师妹青春正好,豆蔻初开,正是渴望爱情的年纪。
她与谢裳丰郎才女貌、年纪相仿,倒也确实更加登对一些。
易无忧自认在此事上大智若愚,别具一番慧眼。那既然别人心有所属又两情相悦,他何必还牵扯在其中让人左右为难呢。
于是就在十日前,易无忧毅然决然地进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离家出走。
他这一路上运气不太好,世人嘴中笑称他不精明的头脑也终于隐隐暴露了一份特征——他心肠好得过了头,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纵使一个心宽体胖、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跟他说已经有许多日子没吃过饱饭了,饿得慌,求他赏口饭吃,他也会拿出储物袋里仅剩的一块硬馍馍掰一半送出去。
他锦衣玉带,华贵非常,却连行走江湖的基本常识都没有,那魁梧大汉当然也不会是真正冲着他那半块馍馍去的。
莫名其妙地躲过了来势汹汹的一脚,易无忧好半天没反过味儿来。
大汉从后腰掏出了一把匕首,凶神恶煞地冲着易无忧比划:“小子,把身上的宝贝都交出来!”
易无忧只当这位虎背熊腰的壮士可能真遇上了某种急需钱财的难处,逼不得已才走上了歪路。
然而他昨日里遇到了一对十分可怜的孤儿寡母,那两位也说有许多日子没吃过东西了,他一时没忍心把身上仅剩的钱财都送给了她们,现在确确实实是分文没有了。
于是他很好脾气的开了口:“我的钱,都已经给别人了。”
他把钱财的具体去向言简意赅地同大汉阐述了一遍,大汉瞠目结舌,不信他能傻到这个份上:“娘哎,你剩了多少钱?都给她们了?”
易无忧点了点头,对自己储物袋里的金银灵石倒是记得很清楚,笼统算下来也有一小半袋子了。
“多少?!”大汉几乎是喊了出来。
大汉声音一高,易无忧就觉得了吵,而他那脆弱不全的魂魄又支持不了他承受太吵的环境。
于是易无忧忍着不适,用最后一点耐性奉劝道:“兄台,你身强体壮,有手有脚,大好男儿一个,何苦做这档子杀人劫财的营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发自肺腑的有些恼:“再说,若你也有妻女,若也沦落到那般境界,难道不是可怜得很吗!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也会愿意出手相助的!”
“去你妈的!”大汉懊恼那些钱没落到自己手里,扬起拳头来就要往易无忧脸上捶:“闭上你那乌鸦嘴!”
望着杀气腾腾的拳头,易无忧本能地歪头一躲。
这一躲,使他左耳垂上挂的一枚水滴状的珍珠坠子吸引了大汉的注意力。
大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最自信的就是火眼金睛的本事,他一见着珍珠坠子就知道了它绝非凡品,甚至都有可能是这傻子身上最值钱的一样东西。
易无忧发觉他的视线之后立即皱起了眉头:“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