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阴养阴,这地界不闹妖儿才怪了。
不妄祸力气很足,闲情也勉强着算是有,对着水井摇头晃脑了一番,他不假思索的直接抬脚走进了义庄里面。
一进大门,义庄竟然变了个雕梁画栋的样子,长廊缦回,有水有山,各处飘着红粉黄绿的纱丝帷幔,透着里头轻歌曼舞的影子。
而及至彻底走进去,一切又皆为虚幻,影子还是影子,热闹却都成了徒有其声,没有其形。
帷幔罩起了一个露天的亭子,亭子中央摆着一张天地桌,桌上雕花蜡烛、水果供品放得满满当当。
不妄祸走上前去,从桌上捏起了一张大红庚帖,黏糊糊的,晕染着鲜血。
他飞快阅览了一遍这张婚帖主人的来历,大概猜测是个被负心郎辜负了的痴情女子,一时想不开为情身亡了。
接着一把掀翻了桌子,用脚踩着地面试探了几下,找到了一块不甚平整的机关,又弯腰从地砖底下扣了个用红绳子扎成卷的黄符咒出来。
符咒沾了不妄祸的手,周遭繁华的一切褪去了踪影,身前只剩一个空棺材,黄莹莹的符纸也在月色的衬托下无比惨白起来。
这奉新附近的空棺材倒是真多。
不妄祸不动神色地解开红绳端详了片刻,只见符纸上画着一团不明所以的线条,像个字,但又太不成笔画。
他看不明白,也懒得细看,双手一合将废纸团成一团就地扔了。
最终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还是又兜回了那间茶水铺子。
鬼鬼祟祟的找到易无忧,试试探探的挨近过去,不妄祸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虽说我能进来找着你,但怎么出去我却拿不准方向了。”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召唤出了一只白骨小手,像是要撇清干系似的解释道:“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一道神识,这才能够一路埋头追过来。”
小手顶开藏青缎面的袍裾拱了拱,五指充当腿脚擦着易无忧的小腿一路爬向不妄祸,半路还抓住了狐狸皮捎带过去。
不妄祸看到狐狸皮很惊喜:“我的狐狸这么干净啦?!”
易无忧紧绷的神经在见到不妄祸的那一刻开始宣泄,宣泄到现在还没完,恹恹的,疲惫得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趋势。
不妄祸稀罕他,但看起来只是当成个宝贝物件来稀罕,有了更新奇的事情勾着,就把哄一哄他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不妄祸恋恋不舍地抚摸过狐狸的皮毛,手心里笼统是个油光水滑的感触,但根根分明的时候又能够直接摸出来狐狸长得“人如其毛”是个刺头儿,生前死后都既漂亮又泼辣。
把狐狸皮围到脖子上,登时感到了十分的温暖。
不妄祸耸起肩,让温暖的皮毛能够尽可能多的贴合他的肌肤。
狐狸生前总是期盼着能跟他一起搭伴儿过日子,而说实话他偶尔也挺乐意跟狐狸就那么过下去。
他应该是没什么要紧的欲望了,在界狱的时候能一个人窝在破茅屋里看雪看一整天,雪花扑簌扑簌的飘,他便盯住空中一片一片的数,时不时的雪花和云彩掺合到一起分不清了,他索性就当数岔了从头再数起。
就这样一百多年过下来,除了有些寂寞,他也没被憋得发什么可怕的疯。
比起外形的整洁干净,他更在乎自己精神的体面。
其实对于不妄祸来说,界狱里外的日子压根没有差别,再花团锦簇的地方,他也只消看一眼就会把热闹劲儿看过了去,随即还是觉得寂寞。
从前的确过得太风光了,一朝待遇天差地别,偶尔能想明白忘身无我、宠辱不惊,偶尔又很怕落魄了会遭人笑话。
因此如果是同人打交道,他既受不了别人同情他,也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处境置若罔闻。一旦有人同情他的经历,他的自尊心就会受挫;而一旦有人对他的苦难不以为意,他也早晚会又气又委屈的发了疯,再也相处不下去——他自己都知道自己难缠。
所以还是跟狐狸过日子的好。
他也不用数雪花了,每天抱着狐狸晒太阳就行。
他给狐狸挑虱子,如果狐狸身上太干净没有虱子,那正好一根根毛发拨开找,说不定等找着了,日子也就过完了。
可惜啊……
可惜狐狸命不好,或者说是他的命不好,好不容易找着了心仪的伴儿,伴儿却为了救他早早的死了。
伴儿死了,他的日子还得熬下去,因为还有大仇没有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