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空荡荡的天地间,易无忧一个人行进了很久,先头他还估摸得清时辰,并自觉是往西一直走,走了能有大概两天。
这两天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时时牢记着自己是中州人士,姓甚名谁,来到此地是因为身陷了一个虚啊实啊、还是什么痴儿贪儿的幻境中。
过了这两天,易无忧就有些熬不住了,饿和累是次要的,他实在是困。
原本是一刻都不敢耽误的,因还惦念着有一位仁兄生死不明、一位仁兄心魔大盛,怕只怕睡一觉搭上的不止他自己的小命,还有这两位的。
然而心里虽想得很明白,眼皮却渐渐跟抹上了糨糊似的,眼一睁头一晃,自己只当是短暂的眨了个眼,可实际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
他一介金丹期修士,修为实力到了此地竟全然不够用了,天地上下连成一片,白得尽头都没有,不说枯燥可怕,单是看长久了都觉得痛苦。实在熬不住了,易无忧席地一坐,心想只盘腿歇下一小会儿。
这一歇,立时就有一阵幸福的暖流涌上了他的心头。
于是此时的他还有头脑思考:“如果这是一处妖邪幻象,那我眼前这所想所见,到底是吞痴造给我看的?还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要是吞痴造出来的,那个长成方稽模样的幻象岂不真是吞痴本身了?可它又对何必跟我说它的来历呢?难道就是想要我困死在寻找霍兄的路上?但既然有这般搓磨人的能耐了,又怎么用得着矢口否认,最后只说它不过是我的一个幻象?”
“但真要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幻象也不大对劲:我上哪知道那吞痴的来历去?还知道的有头无尾,连其中妖皇的前尘旧事都能提上几句——这般大人物的隐秘我可是一点儿没有耳闻。一无所知的事,还能靠瞎想想出来?嘶,真是古怪……”
纳闷琢磨了没多久,他就像失去了神智一样昏睡着了。
他先前越是不分黑白的熬和困,这会儿一旦睡过去就越睡出了个无穷无尽、千秋万代的意味。
故而等他再醒,他分不清了时辰,也分不清了天数,并满脑子只剩一句话:“得去找霍兄,他本事大,能逃出去。”然后突然话锋一转:“等会儿……霍兄?霍兄是……哪个来着?我找他干什么?”
清醒回神之后,易无忧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这一觉睡得凶险。
他不敢再忘,想起各类志怪传闻里都是说一旦忘了姓名身份就会被妖鬼彻底拘役囚禁,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只见他咬了咬牙,眸光一闪干脆用重剑在大腿子上一道道的剌出了血杠子。
一边剌,他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得赶紧找着霍兄——是霍不妄?还是不妄霍来着?”
腿上疼得钻心一激灵,思维却确实清晰了:“……肯定是霍不妄!后面那个哪像个名字嘛!”
如此不久之后,易无忧的形象很快凄惨起来,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条腿疼得使不上劲儿就跛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成了个小瘸子。
小瘸子走着走着,终于听到了人声。
“你这人真奇怪,我老远就瞅见你了,本以为你是被谁欺负了,仔细一瞧才发现你原来是在自残——何苦来哉?”
这清朗嗓音刚一响起,易无忧立即喜出望外的抬眼去看,苍白天地也在这一瞬有了色彩颜色:枯山枯水一棵迎风不惧的美人松上立着一位身穿干练银白战服的俊秀男子,气傲烟霞的模样却正是他苦寻已久的霍兄。
重逢的喜悦使得易无忧身上一切疲累都消失不见了,他松了口气,不假思索地迎上前:“霍兄!”
树上之人见此情景,挑着眉惊讶之余不免替他担忧:“你慢些走,别摔着!哎——”
话音刚落,易无忧就跌了个狠的。他腿脚不便,迈步先疼得大腿根抽了一抽。
那人从松顶翩然而下,身着的束腰战衣也随心内敛收起攻势,变换成一身春润之色的广袖袍服。
搀扶起易无忧,他道:“小心。”
然后边说着,边抬手替易无忧摘下摔倒时蹭进乱发之中的几枚松针:“你也是被那朝阳魔君掳来的?且安心吧,他已经被我诛杀,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易无忧没有细听,只是赶紧反手紧抓住对方手腕:“霍兄!你入了心魔,继续深陷下去只怕性命不保,得赶紧醒来——”
“霍兄?”对方微微一怔,随即抽出手腕揉了两下,轻声失笑:“手劲儿倒是挺大……不过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姓霍,姓周,单名一个放字。”
易无忧登时心间犹如被重锤敲击了一下猛的一痛,心想:坏了,霍兄沦陷至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