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彻底烦了他,倒过筷子来点着他:“你再说这些招人厌的风凉话,我忍不住摁起你来打你一顿,你可千万别怪我!”
萧孟君登时笑出了声:“哥哥,咱们可都不是好人,恶人峰来的,你还这般侠义给谁看?”
易无忧在旁忍不住接了话茬儿:“恶人峰?”
萧孟君看他一眼,也不再解释,只拖着他的凳子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拽:“这下瞧着倒不能随便让你走了,你还是老实点儿吧,与其被别人抓了去换了灵石,不如跟着我,哪天吃不上饭了,我就拿着你去换钱,也算你报答了我这一路捎带你的恩情。”
大汉嗤笑:“这你不嫌钱少了。”
萧孟君笑道:“蚊子肉也是肉嘛。”
易无忧皱着眉,其实是越看大汉越眼熟,可萧孟君却当他是将那番话信以为真了,想着终于将他吓了一吓,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哼哼,知道怕了吧,吓唬你的!”
他仨人点了一盘凉菜,一道酱牛肉,三屉肉包子埋头正吃着的时候,只听正中柜台那里忽然生了乱。
易无忧左手还拿着咬了两三口的包子,一边夹菜,一边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只见掌柜的忽然站在椅子上拿出个锣敲了敲,待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后,他指着柜台台面上三个黑色的大海碗高声唱说:“今日特供仙人肉,兹有三碗,价高者得!”
定睛一看,那所谓的仙人肉每碗只有薄薄的五六片,薄得跟层纱似的,白得过了头,只因肉下又铺着一层煞白的厚冰保鲜,那肉上才被对比着泛了点粉颜色出来。
易无忧不知那肉有何珍稀的,只是听着喊价的从三百上品灵石涨到了三千、一万,这才琢磨过来咂了咂舌。
“那是什么肉?”他不解其意的放下筷子去问萧孟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惶惶。
萧孟君开始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三个大海碗,易无忧从他的侧面看,只发现他的嘴唇在一个劲儿的哆嗦。
“那是……”他出了声,嗓子哑得像含了块烧红的碳:“那是……他的肉。”
易无忧跟着哑然了片刻,却是鬼使神差的终于聪明了一回,那个“他”,准就是萧孟君的那位故人了。
大汉放下筷子,赤红着眼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些、这些混蛋!”
易无忧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出声安慰这二位仁兄一番,却听此时已经有人拍下了第一碗“仙人肉”,兴奋的吆喝声盖住了一切欲言又止的动静。
那人一身土黄道袍,鬓发花白,瞎了只眼,缺了只耳,行动倒是敏捷,他飞奔至柜台前,呼哧带喘的举起了各缺了四指的两只手——甚至不能再算是手了,短粗的两根拇指完全长了在两颗疤痕崎岖的肉球上。
只见土黄道人用拇指和肉球迫不及待地夹起仙人肉,大张大咽的嘴甚至发出了“嗷呜”的一声。
看着那人将一张薄如蝉翼的肉片塞进嘴里,分明离得不近,却有一股诡异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易无忧扭过脸就扶着桌子呕吐了起来。
土黄道人先是一个劲儿兴高采烈的大吼,什么“东山再起,势不可挡”、“什么老贼待我恢复吃我一刀”等等雄心壮志一边哭一边笑的说了个遍,可还不等易无忧吐完,他便又失魂落魄的砸了碗:“我的手为什么没反应?”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好大的男人怪腔怪调的要哭出了声:“不可能!不可能!这仙人肉是假的!”
掌柜的脸很冷漠,揣着手无甚情绪的对那人说:“仙人肉能生死人,肉白骨,你的手没反应,不是肉不行,是你人不行。”
“放你娘的屁!一定是你们用假肉来糊弄人!”
“朱雀圣君每日夜里花车游行,以百名童男童女采补,我家老爷亲自献上小少爷一条性命才换得了圣君腰上这样一小块的肉,自然不能有假。可是否有效,那向来是因人而异,“不太平”银货两讫,概不退换,诸位想好了再喊价!”
掌柜的话音刚落,就从两侧走出俩黑衣壮汉三两下制住了那土黄道人,土黄道人抵挡了一番,却是技不如人,一冒头就又被按了下去,与他豪掷上万上品灵石的大方模样比较起来,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
土黄道人只顾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忿,没有留意到自己被拖行至两侧隐蔽之处时,附近几桌人的眼里各个忍不住冒了绿光,他还想着就这么残废下去也不要紧,起码把花出去的钱要回来,那些人便心照不宣的一起向他扑了过去。
起先易无忧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食客围过去干什么,直到从人群的缝隙里隐隐约约看见了点什么,他才一脸不可置信地去问了萧孟君:“……他、他是被人……活活分食了吗?”
萧孟君这次反而没什么失态的表情,他也变得像那掌柜的一样冷漠,平平静静的耸了耸肩:“是呗。”
萧孟君和掌柜的脸上的冷漠,对比着那群分食活人的食客的狂热,让易无忧又想大吐特吐了。
而大汉此时也气势汹汹的一砸桌子:“放他娘的狗屁!这帮子狗杂种,竟敢如此诋毁圣君!”
萧孟君却只是很平静的说道:“谁知道这些年来,他心性有没有被折磨得大变?若他真变了,你还认不认他做师兄?”
大汉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而易无忧看他用如此粗旷的外表哭了个哭哭啼啼,誓不罢休的姿态,才一眼从他这张苍老了十倍百倍,无比憔悴的脸上看出了点从前的影子。
易无忧的心狠狠的向下一坠,是陵宏。
真正的陵宏,愿意为了霍兄叛出仙宗,甘心入魔的陵宏。
于是就在他认出来的同一时刻,周遭的一切又变回了水波幻影,耳中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一片寂静。
月亮又踏水而来,他双手放在易无忧的肩上,引后者看向萧孟君:“我和吞痴让你看到的,到底是幻境,还是心魔,你可知道?”
“若是心魔,又到底是谁的?”
他捧着易无忧的脑袋,在发旋上亲了一亲:“我真嫉妒你……可我也好爱你,真的,我爱他,也爱你。为了你们两个,我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所以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好好的看,好好的想,别拿你那不成用的小脑袋瓜当借口。在这里想不明白就出去想,一直想,直到把一切想起来,把一切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