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两个人的魂魄都残缺不全,又都能视此处的禁制为无物。不巧的是两个人的魂魄完全两模两样,怎么拼也拼不成一个。
周放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什么关联,可那关联又绝没有两魂一体那么简单,因为侏儒虽是已经做了鬼,可易无忧还活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问侏儒:“你可知道什么投胎夺舍的妙法?”
易无忧的哭法是无声无息的,纯粹倾倒眼泪一样,把手脚都哭得冰凉了。为了哄他,侏儒搂着他像摇晃一个小宝贝那样摇得正起劲,闻言头也没抬的就回答道:“投胎夺舍的功法?嗯……我不会那个吧……”
周放又要动气,总感觉眼前这俩人都格外的能挑动他的怒火。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说到这里,周放简直都觉得了累:“「不会吧」是什么意思?”
为了发泄怒气,他拖长了那个“吧”字的发音,可如此阴阳怪气的说完又再一听,莫名感觉自己也变得很好笑,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惹得他很想打个颤儿直接笑出声来。
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他好歹是忍住了。
而侏儒也在沉吟着仔细多想了片刻之后,终于简明扼要的说道:“不会!”
周放几乎是心满意足的吁了一口气,舒坦了。
他随即说道:“其实你不会也不要紧,我会一些,我想着要帮你一把,让你重新投胎做人——难道你想一直这么着当只鬼吗?”
“随缘吧。”
这次,侏儒说得很干脆,显然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幻想这个问题了。
周放听他语气不似作伪,似笑非笑的望过去:“随缘?”
“万一我以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中之首、恶中之恶呢?”侏儒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假装他心中的不在意,自嘲着笑笑说:“那要是去投胎可够呛能再托生成人了,到时候变只猪,变只老鼠什么的,可是受不了!”
周放当即心说,就是猪和老鼠,不也比你现在这副尊容强些?
可他知道侏儒也有尊严,所以只敢在心里想了想,没敢真在嘴上说出来,而是问道:“那不轮回,只夺舍呢?”
侏儒愣住了,看向周放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个邪祟,惊恐中带着点抱怨,好像是在无声的质问:你怎么能琢磨这么歹毒的法子呢?
他不想同周放吵嘴,也不愿意去说周放的不是,他憨厚,实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能替对方的行为不正而感到脸红的地步。
他勉强笑了一笑,可疤痕增生的嘴唇和过于外露的牙床却让这抹笑看上去狰狞万分:“夺舍,好好的,我能去夺舍谁?那不是害人吗!”
周放抬手一指易无忧:“他。”
冷不丁的一指让侏儒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看看周放,又再看看易无忧,眨巴眨巴眼,然后才猛的瞪大了它,惶惶恐恐的搂着易无忧向后一躲:“不!”
周放挑了挑眉:“为什么不?他本来就快死了,加之长相好,年纪也好,更方便的是魂魄不稳,若夺舍他简直轻而易举——”
“不行!”侏儒忍无可忍的大喊一声,竟是彻底的恼了。
他那短短的身材居然也能将腰杆挺直了,手上把易无忧抱得越来越紧,身子却是开始不住的打颤发抖,好像感觉自己即将护不住后者一样,决定干脆豁出命去算了。
他那只圆圆的独眼落下泪来:“他活得好好的!活得很好!谁也不能害他!就让他好好的这么活罢!”
周放若无其事的扫过去一眼,琢磨着他的嫌疑至此可以算是没有了。
最起码,差不多可以判定这俩人残缺的魂魄不是由侏儒在之前的某年某月某日里对易无忧进行过一场失败的夺舍所造成的了。
侏儒既说了他不会愿意伤害易无忧,那么周放便信了他。侏儒像是个好人,而周放对于好人往往是嘴硬心软。
“谁也不能害他?”周放问道:“那我呢——”
这回侏儒甚至没听周放把话说完,手便已经摸上了剑柄。他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很有力量,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你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谁要想害你,先杀了我再说。”
周放心里有一丝丝的得意,但很快察觉出此等心境不大符合君子如玉的谦谦温良,故而又刻意使劲把嘴角向下撇,撇到一个假装是瞧不起侏儒自不量力的弧度:“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倒还没沦落到要你保护的份上。”
他接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我非要杀了你怀里这个小东西呢?”
侏儒有些低落的拧着眉,不堪其忧的嘟囔道:“那你就先把我杀了吧。”
“为了他,你要跟我刀剑相向?”
“不是……”侏儒含含混混的说:“我随便你杀,杀了我你再杀他吧,这样我看不到你杀他,心里就不会怪你,也不会为他难过了。”
“为了他,你还要怪我!”
侏儒偷眼看看周放的冷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周放佯装不知,冷哼一声道:“你都不问我杀他的理由,上来就怪我?!”
侏儒知道周放身上还留存着好些孩子气,并且还有一点刻骨铭心的惨淡往事,所以格外能够忍受他偶尔强词夺理的发脾气,愿意苦口婆心的同他说:“他还这么小,就算真的犯过错,总也不会是死罪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一有点过错、一让你生气,你就要杀人,那么是人坏,还是你更坏?另外,佛祖为什么老念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杀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寻仙问道学了一身本事,难道就是为了生气后能够随心所欲去杀人解气的吗?越有这样的大的本事,越不能如此才对,因为这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你呀!失去了本心,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岂不是就成为杀人狂魔了!还有——”
周放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侏儒身边蹲下盯着他:“我想把你舌头拔了。”
侏儒悻悻的闭上了嘴,不敢出声了。
周放却没有就此罢休,他抬手捏住了侏儒的下巴,略一使劲撬开牙关,看向那一条可能算得上是侏儒身上仅剩唯一精彩之处的舌头:“怪不得这样的能说。”
然后他又懒洋洋的伸出食指戳着侏儒的额头向后一点,眼睛也用一种很风流的力度瞪了一下。:“笨死算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听不出来?”
侏儒因为没有双腿,所以尤其容易失去平衡,他在这一推之下艰难维持,到底没能稳住不动,摇摇晃晃的往后仰倒了。
摔倒之际,他没顾得上管理自己,先是下意识对周放露出了一个无比羞赧的笑容,他感觉真抱歉、真不好意思——他没能听出周放原来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