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异族。”盛清一边与傅和往回走去,一边咀嚼着这两个词语,兀地发问,“傅和,说起异族,若是往上数几百年,这南国又有几人并非所谓的异族?然而如今南国人便只是南国人,再过上几十年,南疆那些部族也会是南国人。”
“我理解你对公子沉秋的防备,但是这般言之凿凿,对他或许也太过不公。”
傅和与他比肩而立,闻言侧头看他一眼:“我不是。”
“不是什么?”
“往上数几百年,我也不是异族。”傅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中显得有些悠远,“我乃六国遗民的后裔。不过你说得对,现在早已没有六国了,我只是南国的边将。”
“至于解沉秋,几日后便见分晓。须知王上遣他领兵,本就是逼他要么死在南国,要么绝了他的异心。他本身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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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秦岭山麓,西国的临时营地中,解佗不请而来地迈入了太宰的营帐,丝毫不顾年迈的老者跋涉一路,需要良好的休息。
“王上。”名为陆驰的老者猛地睁开眼,借帐内留着的灯看清来者身份后,才呼出一口气,披衣起身恭敬道。
“老师,我们撤军罢。”解佗没有丝毫半夜从睡梦中醒来的朦胧,而是精神奕奕。
他的话惊得陆驰顿时完全清醒过来:“您是认真的?”
老者的话语中多少含着责备,解佗却好似完全听不出来一般,径自在还有余温的被褥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甚至透出几分孩童般的纯稚,看得陆驰忍不住长长叹息。
先王啊,您给我,给世子,给整个西国,究竟留下了多大的一个难题啊。
解佗并不蠢笨,甚至很聪明,但是他的心智始终没有成熟。如孩子般天真,也如孩子般无知,又因天真和无知而显得恶毒——谁也无法强求一个幼年时没有父母引导,后来又被自己的叔父完全宠坏的孩子能够自己学会成长。
陆驰曾经想要将解佗引回正轨,最终失败了。但他也必须承认,他确实没有竭尽全力,他当然会有自己的私心。既然西国已经有公子沉秋这样优秀的世子,那便不需要另一个会对世子之位造成威胁的人。
作为西国的重臣,陆驰是王室秘辛的知情者,他知道解佗或许是比先王更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既然如此,能够一直做个孩子也未尝不好。至于孩子天真的残忍,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代价,他相信新王能够处理得好。
直到先王临终前向他托付身后事……回忆起那一刻,即使时间已经过去六年,陆驰心中依然泛起了苦涩的滋味。
“好不好?老师?”解佗再次问道。
“为什么要撤军,王上?”老者耐下性子询问,“您不是想要……断绝后患?”
“如果现在撤军,已经候在边境的南国人想必会很懊恼罢。”解佗眉眼弯弯,“直接打过去西国应该会输,寡人还是记得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况且,听闻襄阳城如今的主将正是解沉秋,寡人怎么能给他彻底倒向南国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