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甩开了他的手,顶看不惯他这种和事佬的态度:“你这人,办起事来,怎么老是和稀泥呢!显得我刚才跟谁胡搅蛮缠似的。”
陈柏青重新拉起她的袖子:“唉,怎么能说自己胡搅蛮缠呢?你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啊,现在这社会,你这样的人就跟大熊猫一样珍稀!今天啊,都是我的问题,全怪我,嘿嘿。”
白帆听着别扭:“我知道医生不容易,我也不是有错不认的人。”
看她较真起来,陈柏青猛然想起她的情绪病,停下脚步,回退一步凑到她身旁,认真道:“你当然不是。你是道德标准很高、自我要求也很高的人,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去派出所,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插嘴你的事...嗨,我是怕再拖下去,今晚赶不及做脑CT了…”
白帆突然想起预约脑CT检查的时间,本来是今晚7点钟,现在已经过了一小时,确实不能再耽误了。
核磁室内,只剩下最后一名病号,医生已经预备着下班了,见到又塞过来一张单子,当然是皱了眉头。
陈柏青对着窗口,又是一阵“对不起”和“辛苦了”,将白帆的单子加塞到了最后。
医生接过单子:“下次不能这样!先让你媳妇到更衣室脱了内衣,摘下所有金属首饰,做好准备啊。”
“好的,好的,没问题。”陈柏青笑着送走医生,回头对白帆转述,“让你去脱…”
不听他多说,白帆已经起身走去旁边小小的一间换衣室:“我做过,知道。”
关于医生想当然地说她是他“媳妇”这事,两人谁都没介意,谁也没向医生纠正。
其实,从昨天进医院,陈柏青就发现了这事,但当时不像现在这么安静少人,旁边总围着乌泱泱的人群,到处乱糟糟,他以为是白帆没有听清,但今晚,这里空旷得只有医生和他们三个人,他确定她听得清楚...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他笑了笑,白帆这个人啊,骨子里根本没那么较真,她是懒得付出一些没必要的解释成本的。
回想她去派出所,也只是说完了她认为她该说的,其余的根本不插嘴,即便他最终浪费了她的举证,将大事化无,她也全无所谓;还有,刚才对那收仪器的医生,她也不是真的要理论什么,或许他不应该插嘴的,他可以先听听她的处理方式…
他觉出白帆的有趣来:她的为人处事,并不像他那前妻般风风火火、雷霆万钧,而与他自己逃避冲突、息事宁人的态度也全然不同。她好像恰到好处的,有种让他觉得稀奇的,某种奇妙的“分寸”。
这种“分寸”,让他心生好奇。而对于一个中年演员来说,好奇心与探索欲是最珍贵的补给。
白帆腕上缠着一个黑色线圈的衣柜钥匙,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发尾在肩上若有若无卷起,在医院的白炽灯映射下,显得她此刻十分清雅温柔。
陈柏青抠了抠浮肿的眼皮,觉得有碍视线。
“待会儿,麻烦你抬我起来,核磁机床很窄,我没办法翻身侧躺起来,需要有人…”她好好说话的时候,确实是温柔和煦。
陈柏青早有经验:“需要有人从背后捞你起来,我知道,昨天就有经验了,没问题,放心吧。”
白帆看了看他:“跟昨天不一样,机床非常窄…我平躺,脖子是完全使不上力,你得一鼓作气,中间不能犹豫和停顿,我会仰倒下去的,万一磕碰,很危险…”
她又开始焦虑自己的颈椎。
陈柏青站起身,弯着腰,仔细地演示了一下捞她起身的姿势:“我待会儿就这样拽着你的两个肩膀,一口气给你捞起来,对不对?”
“呃…不是这样…我的两只胳膊会垫在自己的脖子后面,你站在机床的一侧,需要先用一只胳膊横穿到我整个肩膀下,如果你一只胳膊的力量不够,要再用另一只胳膊圈住我,然后用腰腿的力量,把我撑起来,这是我妈妈的经验…我很重…”
陈柏青想了想,耐心地重新摆了个姿势:“你的意思,我这样?”
白帆默默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是男人,比你妈妈有力气。唉,你妈妈照料你半年,也是挺不容易。”说罢,他有点后悔,担心戳到了她的软肋。
提及妈妈,白帆眼神瞬时愧疚般萎靡:“嗯,我第一次感到后悔,自己没有像别人一样早些结婚,就是那时候。”
果然说错了话,陈柏青摩挲着自己的胳膊,觉得自己有责任找补回来:“嗨,越是优秀的女人越晚结婚。而且婚姻这事吧,也不是结早了就有用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遇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需要运气,咱们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幸运,许多婚姻,都是稀里糊涂的过,各家有各家的后悔,呵呵。”
白帆不语,她乍然觉得交浅言深了。
“下一个进来!”医生出来叫人。
陈柏青跟来。
医生挡住:“家属等在外面。”
陈柏青上前解释道:“她颈椎动过手术,平躺有问题,我得进去扶她一下,不好再辛苦你们医生的。”
医生听闻,同情地瞄了眼白帆的脖子:“这么年轻,就动颈椎手术了啊?”
陈柏青笑呵呵:“唉,现在人对着电脑工作,颈椎都不好,手术年轻化了。”
每提及自己做过的颈椎手术,总是这般招来旁人或担心、或可惜、或同情的眼神,白帆每当此时,心中也总要再经历一遍去年的痛苦。但陈柏青作为旁人,说出这话却少有,他好似不以为重,颇平常简单地一言而过,像父母和弟弟为让她放松,而待她那般。
对于他这种简而化之、息事宁人的做派,她一贯不欣赏,但也不是完全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