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显示没有问题,那一切的不适便只能是心理问题了,白帆上网查了许多关于焦虑症躯体化的表现,一一对应自身,不免更加彷徨:平时也没觉得自己多么焦虑,怎么就得了焦虑症呢?
她完全不能接受,这种病会轮到自己头上,这怎么会呢?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认真的做自己在网上搜到的焦虑症自查题目,一百多道,简直让她看花了眼。
碰到那种关于“生死”的题目,比如“你有没有过轻生的念头?”白帆心中隐隐庆幸,还好没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她简直算得上贪生怕死!而后紧跟下一题问她“你是不是抵触有关死亡的话题?”白帆又心中一沉,该不会自己的“怕死”刚好就是对症了焦虑吧…
题目做到一半,白帆便放弃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觉得不必再查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瑟瑟缩缩贪生怕死的呢?大约就是从她急转直下的三十五岁开始的吧。
三十五岁之前的人生,她可谓一路高歌猛进:出身平凡但幸福的原生家庭,自小轻松优异的学习成绩,而后顺利毕业于名牌大学,进入大城市工作后便赶上了鼎盛时期的广告业,在三十岁便做上了总监,而后三年内不断比稿拿奖到手软,在三十三岁便做上了公司副总,赚到了百万年薪...
这一切来之不易,她必须比别人更加心无旁骛的学习,更早慧地懂得去努力上进求索,更加来者不拒地加班出差九九六...虽然如此付出,她仍然感谢命运,赋予了她一些天分,更赏赐给了她一些运气。
她也曾遇到很多努力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因而她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这一切,而后更加努力的工作,她更要凭自己的专业能力告诉大家,她配得上她争取到的事业成就。
人生一路至此,虽然有苦有泪,但付出皆有所得,也可谓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了。
然而刚爬到顶峰,命运好似挑准时机,就在此时给了她一个巨大的巴掌,她被这一巴掌劈头砸下山脚,又头破血流地摔入万丈谷底,再抬头回望自己爬过的那座山峰时,已恍如昨日。
起初不过只是肩颈酸疼,而后偶有夜里醒来时会发现手脚失去知觉,到后来浑身时冷时热,好似汗腺分泌系统出了问题,即便到此时,她仍后知后觉,不觉得紧要,仍是贴贴药膏就照常继续加班出差…现今职场牛马,谁还没有个颈椎腰椎问题,她初以为,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这能算什么大病呢?直到有天早晨起床,突然天旋地转,失去重心与焦点,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才想起该去看医生。
她仍清楚记得,当时上海那家著名的骨科三甲医院副院长亲自给自己看诊时的言辞恳切:“C4-5椎间盘中央型脱出,已经压迫到了交感神经、椎动脉和脊髓,你现在脖子里就等于背了一个定时炸弹,随便一个急刹车都可能导致高位瘫痪,中医和保守治疗都救不了你,因为脊髓的破坏是不可逆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沿着医生的手指,呆呆地看着核磁片子上那颈椎中间凸出的小小的一个三角形,感到犹如晴天霹雳。
就那么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竟然那么危险?
她不甘心,问那和蔼的副院长:“如果脊髓受到压迫,会影响到走路,但我平日走路并没有问题,也没有所谓踩棉花的感觉,是不是就不用做手术?”
那副院长点了点头:“暂时可以不做,但危险一直都在。这是个概率和运气问题,有的人片子很重,但症状很轻,确实也可以选择不做,但还是那句,没人知道人生中的急刹车什么时候会来。只要来到,这个人绝躲不掉。但也不排除,这个人一生都不会遇到急刹车,他这辈子也就背着这颗定时炸弹侥幸躲过去了…但看你们敢不敢赌,赌自己一辈子平平顺顺。”
倘若是死,她或许还敢赌一赌,死不过就是一瞬间;但高位瘫痪,她赌不起,那是生不如死的。
头上悬着一把刀,没人敢赌那刀绳永远不断。
“疼轻麻重木难治,你的脊髓已经被压住,迟早会影响到走路,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我是不是该等到走路出问题再来做手术,就是,拖到最后一刻。”
副院长无奈的笑了笑:“脊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无法修复的,目前全世界的的医术都克服不了。”
如果这手术迟早要做,她又何必等到最后才做呢。命运如果注定要让她挨这一刀,即便她有一万个不愿与不甘,又能扭转什么呢?她只能凭着理智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趁自己有幸遇到最专业的医生,趁病情为时不晚,趁自己年轻好恢复,她决定早点拆除这颗炸弹。
虽然也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与痛苦,但事到临头,她比自己想象的勇敢。平静的、理智的,她给自己办了入院手续,签了四级手术的知情同意书,将所有重要的文件和密码都整理好告诉了妈妈,而后便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上海最专业的医生,交给了命运。
当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室时,麻醉医生问她紧张吗?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但她那一刻却出奇的平静,她自认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到的最好的准备,剩下的一切,她无法左右,只有等待命运的眷顾。
她走到这一天,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没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命运给她一刀,她也不哭不闹地接住了,她至少值得一个“否极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