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到,一向身体健康的自己,会在三十五岁突然经历一场最高风险的四级手术。
所幸,她醒来时,手术十分顺利,她甚至不抱怨,而是感激命运让她醒来时听到了好结果。手术顺利就已经逃过一劫,足以让人感恩戴德了。
一周后,她便出院。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的病假,戴着颈托,便回到繁忙的年案工作中。
本来以为,大难过后,必有后福。谁知,一关过完,更有一关;谷底之下,还有深渊。
回公司不到一个月,集团便从北京调派了一个平级副总过来上海办公室,美其名曰帮衬白帆,实际为夺权。
白帆久经职场洗练,不是不懂集团的用意。她没有抱怨,当初选择了晋升通道相对公平透明的外资公司,便也要接受外资公司在人事任用上的不讲情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个伤兵倒下,总会有下一个争先恐后上台。她体力不支,不想再与人斗来斗去,不如就此做好交接,也算对自己一手带起的团队和客户们有个交代。
果然三个月后,在那北京副总已经摸清楚了上海业务之后,HR总监便将白帆叫进了总裁办。
谈判过程,没有撕破脸皮,也没有歇斯底里,公司主动按合同N+1赔付,答应到期出具主动离职证明,并对上海分公司以及业内新闻公众号正式发布了一篇白帆的卸任通知公告,对白帆的工作过往给予了高度的认可和感谢,更祝愿白帆前途似锦。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妥帖体面,但白帆知道,她的事业已经戛然而止了。某种意义上,命运的“急刹车”,她最终还是没有躲过。
她当然可以跳槽,但经此一遭,身心已俱疲。她意识到,人生根本没有坦途,而是一个跟头连着一个跟头啊。
公司开出的这笔赔偿金,仿佛是对她过往贡献的一种补偿,又仿佛就此买断了她往后的事业生涯…她开始考虑“停下来”。
为免妈妈担心,她假说自己已经恢复好,将悉心照料了自己小半年的妈妈劝回老家,试着靠自己恢复在上海正常的生活秩序。
然而“停下来”的日子,并没有那么舒服,她无所适从,整日神游,找不到方向,好似人生陷入了巨大的空白时空中。
往日那小小的一间公寓令她觉得无比自由与独立,她享受回家的独身时光;而今,公寓还是那间公寓,自由还是那份自由,她却突然感到恐惧与孤单起来,她努力克制,但收效甚微。
什么都没变,但她的心变了,变得紧张、胆小、焦虑…对,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焦虑了,只是她讳疾忌医。
勉强独立生活了三四个月,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爸妈在视频里感受到她的异样,逼问之下,白帆假说自己刚刚离职,正打算找新的工作。
天下的子女总以为瞒得住父母,不出几日,爸妈便打定主意劝说她回老家,她若不肯回,他们便来上海搬她。拗不过父母,她只好将在上海数年间置办的物品卖的卖、送的送,而后像小蚂蚁搬家一般,一点一点打包自己留下的行李寄回老家,最终将那套小公寓挂上租房网站,离开了上海。
家人以为她一个多月前才失业,而事实上她也已经失业半年了,也许就这样一直失业下去了。
离开上海的飞机上,她从空中望向熟悉的上海,心中惶然:在这里打拼了十年,赚到什么了呢?她贷款买到了一间总价不超过两百万的二手小公寓,虽然比起动辄至少七八百万的上海房屋,这间小公寓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还款压力,但那其实根本也称不上“家”,一梯二十户的公寓大楼,更像是为她工作服务的“长期酒店”。
她为自己买下的这间远离市区的小小的酒店式公寓,便是她唯一的收获,而她付出的是十年的光阴和一段压垮的椎间盘。
飞机越飞越高,穿出云层,遮盖了繁华的大上海,她竟笑了: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而有的人需要付出十年的拼搏,人生真是可笑。
那些光荣,未必不是虚荣;那些成功,未必不是人生漫漫旅途上最无关紧要的浮云。
白帆的三十五岁,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她知道自己从此再也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