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邻居皱起眉,把她打量一圈:“楼下告示没看啊?”
“看了……”王墨回慢慢低下头,对方说:“时淼朋友啊?”
“嗯……前女友……”王墨回挠挠头,这位邻居把门开大,给她指指自家阳台:“时淼早上从我家阳台翻她家去,这么多年不知道回来看看,连家钥匙也没有,你找她,她不在屋里?”
说着,邻居走出来,替她敲门:“时淼,是我,王阿姨,你在里头吗?”
但没有回应。
邻居王阿姨托了托腰,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气敲敲:“哎!时淼?”
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回音,邻居阿姨悻悻然:“好吧,估计是在家里找到钥匙,从门出去了……按理说我是听着动静的,这隔音平时人家猫叫也听得清楚,关门不该听不见啊……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没礼貌……”
王墨回哦了声,又说:“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从您家阳台?因为时淼情绪不太好……我有点担心。”
对方犹豫一下:“不行啊,把你放进去,我要担责任的,你说是前女友就是啦?”
王墨回翻找手机里以前的合照递过去给人审阅,双手合十恳求:“王阿姨,行行好,我进去一下马上出来,我在阳台跟您说话,里面没人的话我就立马出来,我把身份证押给您,您看,我也姓王……”
或许看她确实不像坏人,王阿姨松开了,让她上了阳台。
因为二楼高度还行,两个阳台之间还有个空调外机做支撑,加上时淼和王墨回都是手长脚长又比较瘦,钻过去虽然看着危险,也还算稳当。
王墨回爬到对面阳台,阳台门没有锁,轻轻一拉就打开了。时淼不在里面。
房间一览无余,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每个门都敞着,家里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家具,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
只有干净的地砖和新刮的大白,空空荡荡,仿佛刚出生还没装修。
没有空调,没有抽油烟机,因为是老小区,连老小区厨房常见的换气扇也没有。只有其中一个卧室支着一张床,床上没有床垫,只有木板,木板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红格子褥子,上面一个绿色荞麦枕头,枕头旁叠放着一条没有任何花色的蓝色夏凉被。她伸手去摸,里面没有夹任何东西。
王墨回站回阳台,阳台上水泥铺地,没有花盆,没有任何杂物。
风从打开的阳台门灌入,直接抵达另一头,除了灰尘,没有任何东西被吹起。
时淼也不在这儿,信号正常,黑色手机也没有反应。
王墨回关好阳台门,原路返回:“是我担心过多了,她确实不在这里,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对了,要是她又回到这里,您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我没有纠缠别人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
留下联系方式,王阿姨也答应了,嘀咕了几句奇怪就关门进屋。
王墨回多嘴问了句:“赵阿姨平时不是住在这里吗?家里不像是住人的……”
王阿姨说:“哎呀,去年开始,不知道在哪里学什么,断舍离的,成天扔东西,说自己活着不需要那么多东西,好多有用的都扔了,空调也扔,冰箱放店里发现放不下也扔,不知道是不是学坏的呀,听说是日本人的说法,我看这个断舍离就是糟蹋东西……”
人是住在这里的,可东西都扔掉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就只是睡觉,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的东西,甚至断了生活必需品,仿佛断舍离的不是物品,是这个人世间。
王墨回下楼,借了别人的手机给时淼拨个电话,工作和私人的手机号都打过去,但都转入了语音信箱。她自己的手机号已经被拉黑了,更是打不出去的,她索性继续用别人的手机发了个短信,让时淼看见后联系她。
时淼凭什么联系她?看见了已读不回也合理。
王墨回绕出去,在小区四周看了一圈,在附近的公园逛了一圈,并无异样,也没有打听到时淼的踪迹,返回赵姐手擀面已然是傍晚,微风渐起,胳膊发冷,白天的晒伤也隐隐发作,她解下胳膊上的发圈把头发扎起,对着路过的店铺玻璃照照自己,齐刘海的高个女人。
日头一落,她对着纸钱看看赵姐手擀面,并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仿佛那只是一家普通的关张的面馆。
王墨回去打了几个电话,借来了工具箱,趁着夜色把面馆的卷帘门撬开。
店里的三张桌子两张贴在墙边,另一张打横在门口,中间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过,高低的板凳都摞在墙角,紧紧地抱在一起。
手机的灯光照亮厨房的玻璃,玻璃擦得干净透亮,煮面的大锅盖好锅盖空空如也,里面是笊篱,长筷子,都洗净沥干,另一头是大炒锅,擦得光洁。外面的操作台上堆放着两摞空碗,盒子里筷子整齐摆着,朝向一致。一盒一次性筷子勺子,一摞打包盒,一摞打包盒盖子,然后是平日放浇头的不锈钢餐盘,也摞在一起,操作台上有干毛巾。
柜子里有面粉,但剩下的不多了,做一碗疙瘩汤都费劲。另一头有压面机,电线绕在把手上,擦得发亮,三角形插头被别在电线圈里。
洗手池的水龙头上搭着一条干的白毛巾,看着很旧,好几处脱线,但却像新的那样发白,贴墙角离得很远是拖把池,拖把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也干干净净。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物品,连酱油醋辣椒罐子都没有。
王墨回搬了一张塑料凳子坐下,更加仔细地打量四周。
像是不打算继续开下去的面馆,赵阿姨似乎在有意擦去生活的痕迹,像是要把自己这个人从世界上狠狠地擦掉一样。
我妈是个做事情很容易做绝的人,时淼经常会这么说。
小时候时淼被人家欺负,说她妈妈不要她,赵女士就冲出来,完全没顾任何人的哀求,把这群屁也不懂的小屁孩一人揍了一顿,之后那家大人来面馆都不接待——记仇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道歉也不行,威胁也没用,反正被赵女士登记上她的黑名单,好,你这辈子都不要出来了。
客人来了,总有女孩说吃不了,分量少一些,她就给人碗里装少一点的面,但下锅还是那么多,剩下的装打包盒里。但临走,她非要人家把打包盒里剩下的面条带走……什么,不需要?不行,你必须带走,可以扔垃圾桶,但我绝不会给你少一点分量。
还有一次亲戚群里发红包,赵女士好几次手气王,按规矩,手气王要发红包,赵女士就大大方方地发。但她发现群里有个人很鸡贼,拿了两次手气王都不愿意发红包,她当场就把那个人拉黑了,之后那人都患癌症死了,她也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人们说,至于吗?赵女士就至于,她硬邦邦的,别人的尺度是一条皮尺,而赵女士的尺度是一根擀面杖,看不惯的就轰出去,没有任何巧言令色的空间,也没有任何温情的余地。
即便是女儿时淼,她的温情仅限于那碗面,但原则是你自己的脚丫子不能踏进来,你自己踏进来你就永远滚蛋——时淼没有违背过这个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