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夫人倚在小榻上。明明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然变得苍老,眉目间唯剩一点淡淡的美貌,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青意替她将滑下小榻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道:“老夫人,天冷了,回房歇着吧。”
卫老夫人摇摇头。“再让我看会儿。青意,添些炭火吧。顺便替我将寒儿叫来。”
青意应了一声,加些炭火在暖炉里,走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
此处虽为冷宫,到底齐朝富庶,拨过来的银两够他们活了。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主仆三人,拢共也花不了多少钱。卫老夫人望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飞雪,长叹一声。不过也用不着多久,估计过了这一冬……也便差不多了。
破败的青瓦长廊下,连石柱也爬上层层青苔。一年轻男子披着一件旧旧的白色大氅,站在廊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还未待瞧上一瞧,便化了开来。他甩了甩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也没回头,问道:“夫人找我吗?”
青意停下来,低声答到:“是。”
那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随风在冬季冻人的空气中散了去。他生了一副好容貌,许是常年待在房中看书写画,白得透明。他眉目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精致,又不乏几分西域男子的英俊深邃。仔细一瞧,能看见他额心还带着抹淡淡的云纹印记,只是被碎发掩了去。
他便是齐朝十四皇子,卫知寒。
卫知寒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过身来。
“走吧。”
怕是又得出点什么事了。
先前说过冷宫偌大,却只有三人,连饭食都是青意与卫知寒两人轮着做。三人就住在相邻的三个房间,就算是出门透气,卫知寒也不会走得太远。
“夫人。”卫知寒推开门,轻声喊道。卫老夫人招招手,唤他到榻边。卫知寒走了过去,在榻边跪坐下来。
卫老夫人怜爱地看着他,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随我一同待在此处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卫知寒将她手握住,笑了笑。“不苦。夫人待我如亲子,让我一同留在此处也是为了我好,否则知寒还不知道在哪受苦呢。夫人恩情莫大,知寒断不敢忘。”
卫老夫人也笑了。她伸出食指点点卫知寒的额头,眉间尽是掩不住的忧愁。
“我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待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她又看向青意,“ 你也是……和寒儿一起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也省的在宫中苦这一辈子。”
青意微红着眼眶,也过来跪在她身边。“青意不走,老夫人救了青意两次命,青意要守着您和公子一辈子!”
“好丫头,可我不能耽搁你一辈子……去,帮我煮碗粥罢。”卫老夫人拿出手帕来为她揩去泪水,道。
“是,老夫人。”
待青意被她支开,卫知寒垂下长睫,道:“夫人有何事,便直言吧。”
卫老夫人叹口气,打开香炉底下的一个暗格。“反正也瞒不住你这个聪明的,我就直说了。”她从中取出一枚钥匙。“榻下有个盒子,劳烦殿下拿出来给我。”
卫知寒卷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伸进木榻底下去。只有一个盒子,所以很快就摸了出来。他把盒子拿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卫老夫人又拿出另一张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手,接过了盒子。
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做的盒子,外头刻了一层镂空花纹,看样式像是西域那边的。
卫老夫人缓慢的一寸寸抚过那些花纹,眼中满满是怀念的神色。“ 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看着我的父亲握着我姐姐的手,带着她一刀一刀刻出了这个盒子。”
卫老夫人原是西域一个部落的二公主,名叫塔娜达。她的姐姐,也就是卫知寒生母,唤作尔希。尔希的母亲来自中原,故尔希还有个名字,叫做卫雅。
“后来姐姐被迫嫁来这里,我执意要随她来,在宫中也好有照应。父亲便将它拿给姐姐,钥匙交给我,说若有一天我们想走了,就打开这盒子。只可惜……”卫老夫人拿过了钥匙。“ 她去的早,留下一个还不到半岁的你。而我们那时处处受制于齐朝皇帝,只能留在齐朝。”
她歇了一口气,打开盒子。“ 如今我大抵也不剩多少时间,只盼着你好好的,能将我二人骨灰带回家乡。”她握住卫知寒的手:“ 你愿意吗?”
卫知寒反握住她手,安抚的拍了两下。“ 自然。我也算作半个西域人,将来若能去西域终老就好了。早听说过大漠的酒与景,很美。”
卫老夫人笑了。
“确实……很美。”
她从盒中取出一个锦囊,塞进卫知寒手里。“我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不过总归是重要的东西。还有一支玉簪,”她又取出一支簪,“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可千万收好了。”
卫知寒点点头,轻轻捏了两下锦囊,里面装着一个拇指般大的硬硬的东西。
“老夫人,可要保重好身子,将来我带着完完整整的您回家。”卫知寒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老夫人并未回答,只是笑,捏紧了他的手。两人又闲聊了两句,青意的粥煮好了。青意把粥凉好为她端来,卫老夫人朝卫知寒摆手:“回去吧,天冷着,别冻坏了。”卫知寒笑笑,“哪有那么容易,倒是您才该好生将养着。”
而后向她行了一礼,回了自己房间。青意已经给他烧好了炭,他把身上雪白大氅解下来,随便找了张椅子放上去。
卫知寒把锦囊塞在枕头底下,仔细看那支玉簪。倒是块上好的玉,雕花虽然繁复,乍一看起来却又显得淡雅。该是前朝的物品,还挺值钱。卫知寒想。不不不,好歹是母亲遗物,卖不得卖不得。思想间,手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痛,他一看,竟是被雕花的锋利之处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