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一个女人,正在用温柔的声音唱着歌儿,她的怀里趴着一个小男孩。
他走过去,就变成了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正在哭。
女人的手掌拍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柔,温暖。她的口中浅浅唱着歌儿,轻轻唱出了小男孩的乳名。
“祢罗——不哭,不哭,泪水浇灌不出美丽的花儿,太阳会永远环绕着我的祢罗。”
小男孩的泪水越发控制不住,汹涌而下,他学说话晚,只能含含糊糊地喊着娘亲。
梦里的温暖太难得了。
太难得了。
女人唱完一首歌,给孩子擦了擦泪水。透过朦胧的泪眼,小男孩似乎看见了点点白色落下。
啊,下雪了。
“……再有几个月,我的祢罗就是三岁的大宝宝了。就不可以随便哭啦。”
“他……他们……打我……呜……”他抱紧了女人的腰,非常难过。
女人笑了笑,她与孩子抵着额头:“宝宝最坚强了对不对?我们祢罗是乖宝宝,有娘亲喜欢,他们不讨娘亲喜欢,所以才欺负宝宝。可是啊,祢罗要知道,坏孩子就喜欢看乖宝宝哭,宝宝不哭了,他们就不再来欺负宝宝了。”
“真的……吗?”孩子抽抽搭搭地,却很听话,手气了眼泪。“那、那祢罗……祢罗不哭了呜……”
“乖宝宝……祢罗最乖了。”
女人的吻落在了小孩脸颊上。
那是他思念已久的,母亲的味道。
卫知寒眼角沁出泪水,无声呢喃。
母亲……
齐奕章想了想,拿自己最后一张蚕丝帕子给他擦了脸,然后生涩的拍打他的背。
卫知寒嘴角轻轻向上翘了翘。他蜷缩在被窝里,半张脸压进了软枕,小幅度蹭了两下。
齐奕章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心里头有一点点伤感。
小十四半岁就死了娘,打满了月就住进了冷宫去,自此成为不被所有人提起的“忌讳”,总是受着其他皇子和贵公子的欺负。人家两岁半能背《古朗月行》,他三岁多了说话还不大利索。因为总是挨打,看见人就往角落里躲。
当时他奉命领卫知寒去见皇帝,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人,最后在宫墙角落,紧靠着墙的一棵树下,那个小小的孩子缩在阴暗的角落,拨开了杂草才找到的人。
哄骗许久才哄得他出来。当时他还想,这孩子挺好骗,后来再想,明白了当年那个小孩只是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躲不开了,才从角落走出。
可惜那日的后来,皇帝并没有见到这个孩子。那一次竟是兄弟俩在齐朝唯一一次见面。
也活该如今老是被嫌弃。
齐奕章叹气。
……
女王从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了床。殿中烛火从来不熄,也从来无人守夜,她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
她站到了天明。
薛安手底下的人来向她禀报:“他们向沼林里去了。”
“沼林……”女王低声道。“他疯了吗?沼林里毒气溢漫,西南最不怕死的勇士都不敢进去……他疯了吗?”
手下人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女王嗤笑一声。
“孤王等着他的尸体!”
沼林中沼泽多,湿寒阴冷,是滋养毒物最好的地方。西南民间有传说,五百年前,沼林是巫女养蛊的地方。巫女受到她所养的蛊虫反噬而死,留下一林子的毒物无人看管,渐渐成了现在这座方圆百里都无人居住的林子。
卫知寒怕死,他最怕死了,他也没打算真进去。
西南人视沼林为禁地,不敢靠近其十里以内,他们只要在林子外头呆着不进去,就足够安全。
卫知寒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大腿铺了张画着地图的羊皮卷,一边看,一边啃着干粮。齐奕章翻身上来坐在他身边,也凑近了跟着一起看。
“看出什么来了?”卫知寒兴致缺缺。齐奕章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
“我也就适合做点小陷阱骗骗那些蠢笨的人,就是赚钱也赚不回来几个子儿,自是不如小十四你的。”齐奕章笑眯眯的。
卫知寒没理他这话,伸手把掉到羊皮卷上的干粮碎屑拂去,手指停在一个地方。
“莫十七说,她最后一次得到有关锦王的消息是在沼林一带——可一个外乡人,没事儿往沼林里头钻,做什么?为什么?真以为能练出蛊王独步天下?”
齐奕章好意提醒道:“我们也正往沼林里头钻。”
“别打岔。”卫知寒“啧”了声。“如果锦王要扶持慕容司玉上位,不会早就跑的无影无踪,留慕容司玉一个人在朝堂之上乱撞。慕容司玉根基浅,又是个无依无靠的,我不信他真能放心。除非他完全没这么想过,但若是他自己想上位,更没道理人间蒸发。别孜王时日无多,慕容司玉也快要登基,可这么个人却像从未出现过,那么神秘,我们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慕容司玉,哪怕是住在别孜的弟子,也没有见过他的。”
“从浣溪过来西南,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可就是找不到,好像真的有他又好像确实没有他。假如他是真把慕容三和慕容四当做侄子侄女,他那么多侄辈,为何偏偏是这两个?”
“一个不可能会毫无缘由的对旁的什么人这么好,几乎是当子女一样照拂他们平安长大,太过了些。”
卫知寒越说,眉头皱的越紧。
“他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是,到底为了什么?想得到什么?目的、动机,我们全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齐奕章伸手抱住他的肩,令他一愣。
“行了小十四,别想这么多……真相该浮出水面的时候你不去找,它也来找你。你身子本就差,少想些东西,歇歇脑子。”齐奕章拍拍他的头。
卫知寒个子小,这么一来就好像靠近他怀里,被抱住脑袋一样。他反应过来,有些恼,推开了齐奕章。
“你做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看得透许多事,却独独看不透锦王。就像被他当猴耍,我气不过。”
他把羊皮卷卷起来塞进袖子里,跳下了大岩石。齐奕章跟在他身后,道:“安慰安慰我的小弟弟嘛。看不破就不去看他,咱多看看别人呗。莫要老在一个人身上钻,有些东西呢,除非你特别特别了解一个人,否则你是很难仅仅从只言片语中看到想要的东西。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对于这么个从没见过的人来说岂不更好?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卫知寒烦躁摇头:“我上哪儿去找他身边人?我连他都找不到!”
齐奕章疑惑道:“不是说溪花阁遍布天下,是全知全能的吗?青鸟能飞到任何一个地方,能带来任何你想要的消息。”
“可他们是人。”卫知寒停下脚步,回身瞪他。不远处来找他的千思思吓得不敢上前,顿在原地。“溪花阁不是万能的!我得顾着他们的命!”
“那就让他们变得万能。”齐奕章道。
变得万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