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是个男的,今日又不知道是谁了。他没理会靠近的脚步声。
说实话,他没什么力气了,因为女王克扣了饭菜。如若他很好养,其实也能吃饱。但女王减了一般的吃食,他又挑,一顿下来吃不上几口。放在几天前,每顿都很丰盛,即使大部分都是他不爱吃的,挑挑拣拣都喂得饱自己。
这与味觉倒没多大关系,纯粹是习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味觉时不时又会恢复一些。
“卫知寒。”
是女王。
卫知寒没出声,她自顾自坐下。
“祢……是叫祢罗吧?”她问。
卫知寒单身坐起,目光略有些凶。女王只笑了笑。今日的她看起来格外平和,仿佛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祢罗。”女王目露怀念,她的声音轻轻,比前些日子的歇斯底里听上去让人舒服得多。“她果然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卫知寒不语。
女王:“祢罗,这个名字还是我替她想的……你不信?”
卫知寒扭头,又躺下去。
“不信便不信吧。”女王起身挑亮了烛火。“小祢罗,你没见过她,你不知道她有多么耀眼。”她看着烛火,就像看见了塔可部落的明珠。
“她是王女,是塔可的王的长女。她拥有与父亲如出一辙的蓝色双眼,也拥有母亲那样的黑色长发。她从不施粉黛,因为她自己的眉目已足够浓丽,她比画还美。”
女王知道卫知寒不会睡着,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想告诉卫知寒,他的母亲是怎么样的。
“我第一次见她,在中原。她才十五岁,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踩在轻舟上,比身旁的每一朵菡萏都要美丽。”
少女臂挽轻纱,裙底坠银铃,眼尾点着天然的一抹粉,于菡萏丛中,小舟头站立。
分不清是花瓣染红了她的眼角,还是她的眼角染红了花瓣。
自然天成的一幅画,全叫狼狈出逃的她瞧去了。
“她笑着朝我伸手,说‘我带你走’。”
天性善良温柔的少女救了她,带她一路回到西域。中间足有三年的时光,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她不问我是谁,从何来,她只是用所有的善意对待我,用所有的真心与我相交。”
她们共同躺在沙子上数过大漠的星星,共同偷过王上的美酒,共同牵了骆驼偷跑出去玩,在黄沙中迷失方向,又被找回去挨了王上的骂。
少女悄悄对她吐舌头笑笑,然后两人一同逃回了屋。
“黄沙没能使明珠蒙尘,她不断散发着比星辉还夺人目光的亮色。”
少女在篝火夜拉着她起舞,明亮的笑容能打动每一颗冷硬的心脏。
女王终于移开了目光。却因为盯着烛火看了太久,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
“后来,明珠被自私的人偷去,锁在了朱墙碧瓦里。黯然破碎。”
“你有一双同你父亲极像的眼,却偏偏有着你母亲的容颜,以及染上了蓝色的瞳眸。你身上流有王女的血脉,却还有罪人的血。我真恨不能杀了你,却又舍不得……下不去手,对着卫雅的面容。”
卫知寒还很虚弱,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嗽:“那可、真是感谢……咳咳,感谢女王殿下对……咳咳……对我母亲的情谊。”
“但你真的很该死。”女王道。
卫知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女王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松懈下自己的恨意:“说来,你的那位陛下——秦飞轩,怕真是来不了了。”
卫知寒坐起来,回头看她。
女王见状,更是止不住的恶劣。她就想看小鹰崩溃的样子。
“小祢罗,小鹰,你知道吗?别孜乱了,反了。你的陛下,得去平乱呐。”
“你胡说!”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卫知寒就喝止道。“胡说!”
他这么喊着。但很容易可以听出来,他的话音是慌乱的,他在发抖,他在害怕。
“即使他不亲自出征,无论是秦少霜、吴乘舟、还是谁,他是一定得留在梁国的。”女王无比愉悦。她伸出手去,指尖划过卫知寒脸上。她先前留下的印子已落了痂,颜色要比周围皮肤淡。需要细看才看的出来,却仍是很敏感,被女人带着脂粉味道的手指触碰,引得卫知寒嫌恶的躲闪。
“小鹰,我不骗你。”女王欣然道。“慕容家早就乱了。他们要报仇,我便建议他们选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面对一个被绑的你,和即将陷入战争的边境,换成是你,又会选谁呢?”
卫知寒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如果真的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选择平定边疆。
他更不例外。
他咬破了舌尖,满嘴都是血腥味。女王挑眉,像是很是满意他这情态。
“小鹰,若你死了,说不得他就来接你走了。”
女王最后如此说。
她离开了。
卫知寒咬着牙喃喃细语。
“我不要信你。”
每说一个字,口中的鲜血就淌出来,濡湿衣袖。但他仿佛察觉不到痛一般,一字一字重复着道。
“我不要。”
一连三日,女王都没有派人再去找卫知寒。算是大发善心给了他喘息、缓和的时间。
不过也只是三日。
第四日,关他的宫殿忽然多了许多侍女,并且每一个都试图爬他的床。
如此过了好几天。
每有一个侍女靠近他,他就会下意识躲闪。他没有恢复力气,只能甩甩巴掌,或者用锁链打人,或是拿锁链勒住侍女脖子逼她离开。
折腾得心力俱疲。
赶走了不知道几个人之后,卿思来了。
光线很暗,卫知寒看不清脸,一掌挥过去,却打翻了卿思端来的补汤,烫了自己的手。
卿思忙命身后的侍女再点上几盏灯,收拾破碎的碗,自己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想看看卫知寒的手。
卫知寒缩进床榻,哑声道:“都出去!”
卿思挥退了旁的侍女,自己留下,执着要拉过他的手。
“卫公子,让我看看您的手。汤很烫,才煮好,怕是要烫伤。”
卫知寒一脚踹了过去:“滚!出去!”
卿思无奈,只好将手中的药膏放在他枕边。
“公子,请千万记得上药。待会儿会有人送一碗新的,您一定要喝。”
卫知寒拿被子把自己连头也蒙了起来。
卿思退了出去。
过了很久,重新端过来的汤都放凉了,卫知寒才从被子底下出来。锁链哗啦哗啦的响,卫知寒抬起自己被烫的手看了看。
红了一片,起了好几个泡。他面无表情地往上糊了厚厚一层药膏,再次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