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定河边骨……”
“先生死了。”白檀手中的碗滑落,砸在地面,发出刺耳的破碎响声。
“能回哪儿去?回不去了。”他怔怔道。
白竹愣住,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白檀留了下来。
他不再画山水,不再画花鸟,开始画人。他画瘦骨嶙峋的饥民,画鲜血淋漓的战士,画流血漂橹、尸山白骨。彼时的他因画得极美的山水画而在富商贵族之中很有名气,每新出一幅画作都卖得比先前更贵,他会用来救助灾民。多少人因看过一幅《侠客》出重金求他画肖像,他都严词拒绝了。这时的他,开始画人,内容却并非贵人们想看的,而是一片片的生灵涂炭。
自此,没人再买他的画。
但他仍要画。
他最后一幅画,是在疫病爆发时完成的。
仅仅一墙之隔,墙内歌舞升平珍馐万千,墙外却全是衣衫褴褛的灾民,冻死、饿死、病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白竹艰难地打赢一仗回来后,白檀已经病得无法说话了。但他看得懂白檀的意思,他让他快走,别被染上了疫病。
他们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
白檀完成的最后一幅画,被一名富商不屑地丢进火中。宋铭没来得及,只抢下了一片角落。
唯剩半句“冻死骨”。
白竹整理白檀的遗物,按规矩本来应该全都烧了,但他不舍得,硬是要留下来。在那一堆不值钱的遗物里,他见到了那本诗集草稿,一张潦草写就的药方,和一幅未完的画。
那是他曾经用了要再送白竹的画。
秦氏打了八年,最终打赢了,坐上那帝位,改称虞国为“梁”。
白竹彻底变成了酒竹,他不再留下,辞去将军一职。那张药方救了苦于疫病的所有人,不出三月,果真不再多添染病者。世人感念酒竹大恩,一起准备了厚礼想送与他,他却大笑着,只取了一坛混酒一饮而尽,这之后,世间既无白檀,也再无酒竹。
太后当年与酒竹一起打过仗,也随酒竹在白檀院中用过晚饭,也会偶尔帮衬一下白檀的生活。白檀死时,她亦痛哭过。后来酒竹要走,特地与她告过别,当时两人都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
太后长叹着说完最后一句,卫知寒搅着耳边垂下的长发,喃喃道:“所以他才会学医术,却荒废了剑术,还嗜酒如命。”
“白檀是他的兄长,也是最能懂他的人。”太后给二人杯中再添了花茶。“你师父时常内疚,没有多关心他,没有多陪他。”
卫知寒喝了花茶,咂摸半晌,舌尖隐约尝到了点甜味。
“太后,知寒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便亲手做了对头饰送给您。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还望您别嫌寒酸。”他把自己带来的木盒递过去。“谢谢您今日告诉我这些。”
太后打开看了一眼,十分喜欢,立刻便叫多香将那头饰为自己佩上:“本该是哀家送你见面礼,倒叫你费心了。”多香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递给她,她左右偏头看看,笑:“当真漂亮!”
卫知寒松了口气:“娘娘喜欢就好。”
太后抚着他手道:“住在这儿尽管安心,哀家只把你当做自家孩子。”
卫知寒略微感到意外,低头道谢:“知寒多谢太后今日招待,您的花茶很好喝,就是甜了些。”
太后挑眉轻笑:“喜欢便常来喝,沙沙忙得很,少霜又总不在家,你多来陪哀家坐坐。”
卫知寒便告退,回了自己殿中。
他病还未好全,裹着薄被靠在软榻上休息。不一会儿,有只青鸟飞过来,在窗棂边放置的布巾上蹭干净爪子,又抖掉身上尘灰,才飞到卫知寒手边,钻到他掌心里。
惹人怜的小东西。
卫知寒喝了口水,从它腿上取下纸条。
是李琅的留信。
他已按照师徒二人的吩咐召集了三百余名溪花阁弟子,钱来、孟阡和他分别带领去寻找盘丝教在各地的藏身处。另外还有部分人则跟着秦飞轩手下暗卫一道前往各地处理盘丝教做的傀偶。
傀偶此物难以处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傀偶这东西平常如常人一般活动,无人操控的话很难分辨,就如之前在浣溪遇见的百姓一般。但只要有人驱使,便会突然爆发出巨力,除非将它彻底毁坏,否则会一直进行攻击。
且要销毁傀偶只能用火烧,否则极有可能引起疫病。
卫知寒找侍女要来纸笔,简单作了吩咐后,写下“一切小心”,摸了摸青鸟,将它送飞。
“小知寒?”
他回头,见门外站着的人是秦少霜,展颜笑道:“郡主何时回的?我竟不知,有失远迎,还望君主见谅。”
“你可别这么跟我说话,怪怪的。”她大咧咧走进来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水:“刚回来,皇兄怕你吹风受累,让我自个儿来找你。”
她说完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朝外喊道:“嘶,怎么喝冷水?来人!给卫公子备热水!”
阿柚连忙进来取走冷水。卫知寒道:“阿柚年纪小,才入宫不久,郡主莫要凶她。”
秦少霜转头看了几眼:“阿柚……你从竭川捡回来的那个丫头?怪不得不熟规矩呢。不过她侍候过你,你使着习惯就好,但规矩还是要学的。”
“公子,郡主,热水。”阿柚很快端来热水,秦少霜给自己倒了一杯,要给卫知寒也倒一杯,他抬手拒了:“我不渴,您喝吧。”
“好吧。阿柚,你先下去给卫公子熬药,我刚瞧见太医署的人来送药了。”秦少霜吩咐道。
阿柚听话地抱起空药罐离开。
“郡主此次来找我,有何要事?”卫知寒拢紧身上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