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请说。”卫知寒道。

如停伸出三根指头：“老样子，西域大体可分三派，一派保守亲梁，一派激进亲金元，还有一派只求自保，哪方势力都不靠。老王上死因至今不明，死前也未立新王，六位王子之间相互不服气，早在数年前就矛盾频出，老王上又缠绵病榻无力管会，分裂是必然的。”

他挥袖扫开桌上香料留下的碎屑，道：“陛下早年就有心收复沙漠，可惜和那群老东西比……到底力不足啊。”

秦氏宗亲不多不少，刚好是最恼人的数量，还活着的几位老宗亲一个比一个难搞。想远征西域？可以，那钱呢？粮呢？兵呢？将领从哪儿寻呢？好，许文殊是个当世不二的将才，那许文殊走了东北谁来看着呢？换吴乘舟可以，禁军谁来管？均王吴乾？从未带过兵的将领没人认他啊！御驾亲征？西域辽阔路远，去程三月，氿都要怎么办？

一旦秦飞轩在外头出了点什么闪失，远在京州氿都的太后压不住宗亲，这皇位就危险了。大漠与其他地方都不同，京州离大漠实在太远，军备供给是个非常大的问题。且西域临近金元，那就是条沙漠里最惹人厌的豺狗，秦飞轩要打，却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打，但凡战局多拖一日，梁军的危险便多增一倍。

所以秦飞轩一直拖到如今，哪怕他已经彻底坐稳了皇位，旁人轻易撼动不得，但他不能主动出兵。

卫知寒捏一下乌娜白净的手指尖，道：“既如此，他们不一定会认我。”

乌娜把头低下来，说：“没关系的。我只是想找到你，要是你愿意去，帮着劝一劝就好。要是你不想跟我去，也没关系的。我只是不想看到几位叔叔就这么自相残杀，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明明也很要好。”

如停出声宽慰道：“人总是会变，不同的时间、环境里，心境也会不同。乌娜，不必为此过多伤怀，也不需要给自己加上责任，这是他们自己的路。”

乌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答应和你去看看。”卫知寒拍拍她环住自己脖子的小臂，示意她松手。“不过还得等我一段时间。”

“嗯，我不急的。”乌娜向他笑。

如停挑完了香，云扇和多香将桌上剩余的香料收好，而后扶他起身。他道：“等等文殊吧。他快回京了，介时叫他陪你们去，安全些。”

“他不镇守东北了？”卫知寒也从秋千上下来，拉着乌娜跟随如停离开。

如停温声道：“许老二手底下这么多人，难道没一个顶事的？”

乌娜俏皮地从一旁探出头，对卫知寒眨眼：“丞相哥哥是不是想他了？”

他二人的关系乌娜在某一日日许青山来信时就猜出来了，如停大方道：“是我去的信，催他回来。几个月未见，怕他卧榻空置，寻新欢。”

“大人说笑了，家中有您，还有宋姑娘，他敢！”多香笑着打趣。

云扇隔着一个如停与她道：“公子就是仗着我家主子只看得见他，总是在与东北军呷醋。可谁叫主子心里头只有公子和东北军，就是公子指着他骂怕也甘之如饴得很。”

卫知寒道：“他才不敢。他怕得很，他亲口说的，走在路上连擦肩而过的人都绝不看一眼。”

“嗯？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喜欢身娇体弱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细皮嫩肉一推就倒的小书生，特好这口。”卫知寒告状的时候声音就很大，字字落地清晰，语速极快，生怕话头被别人抢去似的。

如停挑眉，似笑非笑道：“是么？……小书生？他下辈子也别想再瞧见半个。”

乌娜捂着嘴笑。

想来这“怪异”癖好也是当年被还是书生的如停给养成的。怕是他那话中“小书生”也仅独指如停吧。

当真酸死个人！

“大人，公子，到了。”多香道。

卫知寒抬头，这才发现跟着他们走到了御花园，而原本种了满园的牡丹花尽数消失，变成了满园子树。

“这是什么？”乌娜没忍住好奇，松开了卫知寒的手臂，跑到树下去瞧那绿叶。

卫知寒见如停对自己伸出左手，迟疑着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蔓生多刺，绿叶青条，须承之以架则繁。是荼蘼，又名佛见笑，不知知寒见了，可愿一笑？”如停握住他的手。

“郡主为哄你开心种下的。她听说你喜欢荼蘼，却从未见过，想你开心，特地找太后借了这片地，又寻陛下借钱借人挖了牡丹，种下这些花树。可惜花期未至，她现下又不得空，只好让我带你先来看看树。我想，这时应当也是好看的。你喜欢吗？”

卫知寒看了半天，才回答：“喜欢的。”

很喜欢。

知道他喜欢荼蘼花的，除了塔娜达就只有青意，那就是从青意那听来的。

年幼时，卫知寒见过一次他名义上的皇祖母。那位是真正的贵女，生于高门世族，知书达礼满腹经纶，年纪轻轻一入皇宫，就是当世最尊贵的齐朝皇后。她所育有的两位皇子，先后登上帝位，她便成了皇太后，一人独享世间尊荣。

那一日不过三岁的卫知寒受她召见，第一次踏入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他身穿又薄又旧的粗布衣裳，不敢抬眼；高座之上那贵人着华丽凤服，头戴金簪凤钗，威严的声音几乎要将他脆弱的脊骨压断：“你是十四？”

他不知怎么回答。他没有见过教习嬷嬷，也不知道宫里那些繁文缛节，更不知见了贵人要下跪行礼，只是站在原地，看上去畏畏缩缩。

皇太后顺着他躲闪的视线发现他一直在看殿中一幅画，忽然起了兴致，问道：“喜欢那荼蘼花？”

三岁的孩子哪听得懂大人言外之意，更别说是如卫知寒这样几乎没有与外人接触过的孩子。所以他在犹豫片刻后，抬头看了眼皇太后，然后点了头。

别说那时，就是现在的他也怎么都无法想明白，为什么那位皇太后会突然冷下脸来，怒斥他没有规矩、不成体统，痛恶他眉心云纹，还不忘向身旁人嘲讽地说道：低贱之人生下的当真也只能是低贱之子。

他感到不解，感到害怕，然大殿之中数十人，无一不用嫌弃的目光打量他。

皇太后吩咐身边的掌事姑姑取下那幅画，拿到卫知寒眼前叫他仔细看，他才把目光放上去，掌事姑姑就把画拿开，然后，丢进了炭火盆。

那一簇白色荼蘼花就在火中朝他嘶鸣，痛苦地扭曲成一张美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