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巨大的动静,他捂住嘴,腿软地等了片刻。见陈谕修再没回来,便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扔在床上,嫌恶地脱去这身袍子。
该死的聚香楼!!!
……
这夜萧憬独守空房,长夜难眠,可辗转反侧间不是还为往事纠结怨恨,而是——
怎么才能把陈阁老请回来啊?!
他与陈谕修早在六年前便同榻而眠,不为旁的,只是萧憬年幼时常噩梦惊魂,醒来便要寻人在侧。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今日,登极后,萧憬还以夜半惊醒为由,耍赖让陈谕修陪在身旁。如若不然,便借口身体不适而罢朝。陈谕修虽严厉苛责,但在此事上却未曾数落过他。
大概只是睡在一起,便能让大堇的天子勤勉体国,且又能在眼前日日督促,这才合了陈谕修的心意吧。
萧憬拿被子蒙上脑袋,深觉自己太傻了。
八面威风的天子,不过在自己寝殿里小发龙威,竟然被他陈谕修拿捏成这样?三言两语把人骂哭后,竟然哄也不哄,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还说什么,他身上有脂粉味儿?可笑,又不是他萧憬看了美人跳舞。
一想到这儿,萧憬更郁闷了。陈谕修一直还拿他当小孩子罢了。
他难受地闭上眼睛,整夜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让陈谕修清楚,他萧憬已经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了!
他会发脾气,再正常不过;他欣赏美人唱曲跳舞,也无可厚非;他是九五至尊,大权在握!
于是九五至尊的萧憬,在翌日天还透着黑时,便爬起身来,随手披上了件儿外袍,便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李胜倚在殿外的门前打着呼噜。萧憬路过他身边时,恰巧听见他嘟囔了一句梦话,叽里咕噜听不清楚。他吓得一下子停住,紧张地望着李胜。
见没有醒来的迹象,萧憬便放心下来,将目光投向殿外的堂上,又走出两步,才在殿外阶下瞧见昨晚的小太监。
萧憬伸手向他招了招。
那小太监本困意朦胧,抹着眼抬头看,黑漆漆的天幕下站着个人,登时惊醒,洒扫的木舀子掉在地上,在寂静的清晨发出当啷响声。
他赶紧跪下去,一个劲儿磕头,还大喊:“万岁爷饶命!”
这小太监以为萧憬趁陈谕修不在,专挑这清晨换班的时间来发落他。
萧憬听他喊声太大,赶紧提衣跑下阶来,伸手就去捂他的嘴。
“嘘!”他食指竖在唇前。
小太监瞪着一双惊恐的眼,被萧憬捂着嘴,不敢出声。
“进来,这里冷。”萧憬小声道,并指了指在门口打盹的李胜,暗示不要吵醒他。
小太监冒了满身冷汗,诚惶诚恐跟着萧憬进了殿内,一进来果然一股暖气,包裹住全身。
萧憬踢了鞋子,盘腿坐到床上,向小太监勾了勾手。
“过来,你站这么远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人。”
他理直气壮的,还佯装一派和气,企图掩盖昨日自己盛怒失控的丑态。
那小太监便走上来两步,低眉顺眼的,脸上还若隐若现几道红色的掌印。
“你叫什么,多大了?”萧憬笑眯眯地问。
小太监低头轻声道:“奴婢叫余欢,十八了。”
“余欢……你是谁手下的?”
“奴婢是孟爷爷手下的。”
萧憬嗤笑一声,满脸不可思议,揶揄道:“孟韫也就四十出头,叫的哪门子爷爷?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余欢不敢吱声,抬起眼皮直打量萧憬。
他瞧陛下今晨心情不错,笑起来全然没有昨日的骇然戾气,说笑间颇为和气。
于是试探着,赶上一句:“奴婢的干爹,去岁让李公公打死了。”
萧憬接着脸色变了变,注视了余欢片刻,便去床头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瓶,递给余欢,“这是伤药,拿回去抹抹脸。”
余欢呆愣愣攥着瓷瓶,“奴婢不敢……”
“别说这些,回头朕让司礼监多发你们半月例钱,就当是你们昨夜当差用心。”萧憬掂量着,左思右想,又十分不好意思道:“就当……是朕给你们赔罪。”
这话不知是何意,惊得余欢又要跪,被萧憬一把拽住。
“行了,老跪不嫌膝盖疼?再说了,你们司礼监的规矩得改改,动不动就掌嘴,怪吓人的。”
实则是萧憬让昨晚的阵势唬住了,想起来又觉得难堪。
余欢瞧着胆小,听了这话,却一笑,竟然哄道:“就为让万岁爷听个响儿。”
萧憬一听,大笑了半天,一拍大腿,指着笑得含蓄的余欢,“好奴婢,回去知会你孟爷爷一声,以后你到朕身边伺候。”
余欢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不知萧憬怎么变脸如此之快,昨夜还一阵狂风暴雨,今日便晴天朗日了,就为了句奉承话竟将他调到身边来了。
他斟酌片刻,郑重地跪下了,欢喜道:“谢万岁爷!”
这是他们这些小太监做梦也不敢想的,余欢心中虽胆怯,却仍毅然应下了。
萧憬勾了勾唇,眯起眼睛打量余欢,吩咐道:“一会儿回去,让孟韫从内阁取了票拟,送到书房自个儿批了,再送回去便是。”
余欢点头记下。
“还有,去内阁请一趟陈阁老,问他晚上还回来吗?”萧憬讪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