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那后院新土,是撒种的花苗,却不想是挖坑埋下的箱子。
几乎是这刹那间,姜氏将一切都想通了。
将箱子上铁锁砸开,俨然一摞又一摞账本,整整齐齐码放在内。这么便有五箱之数,更有三个箱子,其中堆放着奇珍异宝,任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本应搁置在宫里的货色。
孟韫舒了口气,暗中也握紧了拳头。
他赌对了。
于是晃晃悠悠到姜氏跟前,笑道:“怎样,我说对了吧,夫人?”
不待姜氏呆滞的眼神有所反应,孟韫便扬声喊道:“去兵部拿人!”
方才还咬定不可能的姜氏,此刻掐着掌心不语,眼眶蓄了一圈儿眼泪。若是卖官鬻爵,或许还能留下一命,而投毒杀人……
此刻的她,似乎有些不认得自己的枕边人了。那个沉闷无趣,却总是不出大错的韩易之,让她再也看不透。韩易之卖官鬻爵了吗?他投毒杀人了吗?
姜氏对此一无所知。
孟韫等人如同阴间来客,不讲凭证便将这韩家上上下下洗劫一空,骇人听闻的红衣缇骑严守住韩府,如看守钦犯一般,将往日繁华安好的侍郎府堕入人间炼狱。
人潮散去,尘埃落定。
前往兵部的路上,孟韫尚且拿不准主意,若韩易之宁死不认,又当如何?可不等他想出个对策,他便发觉自己多虑了。
韩易之仿佛早有准备,稳坐兵部大堂,神色自若,甚至还细细品着一口茶水。他的额发干净利落,衣袍熨帖整齐,一丝不乱,一丝不慌。待孟韫与齐柏二人闯入,严阵以待时,他却好似掐着鼓点,笑着抬首。
“孟公公来了。”他的嗓音也听不出情绪,甚至很悠闲。
兵部的堂官都已吓坏了,想来凑这个热闹,却怕看个不巧,被牵连进去,便都只是竖着耳朵听。
孟韫眯着眼睛,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阴声质问:“韩侍郎,你可认罪?”
韩易之嗤笑一声,垂眸望着杯中旋转漂浮的茶叶柄,再抬眸时,满面畅然。
他点头:“下官都认。”
齐柏皱眉不解,上前两步,将绣春刀握在手里,“你可知自己是何罪?”
韩易之缓缓点着头,末了,不甚在意似的,“你们说我是何罪,我便是何罪。”
这状况令孟韫和齐柏二人全都傻了。他俩相看一眼,皆不语。
见识过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论罪的,还没见过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认罪的。真是旷顾未闻,令人琢磨不透。
瞧着二人呆滞住了,韩易之反而畅然一笑,从容站起身来,手腕往上一送,“上镣铐吧,或是去见陛下,听从处置。”
这回孟韫心中隐隐有所察觉,走到今天这步棋,他们这些人全被涮了。韩易之镇定的笑意下,若隐若现埋藏着的,似乎是更深更剧烈的波涛。
齐柏还不明所以,傻愣愣地请示:“孟公公,还上镣铐吗?”
孟韫绷着脸,牙快要咬碎了,“不必了,万岁爷要见他。”
……
除了上朝,韩易之从未在西苑闲逛过,却不想有幸观赏一下西苑的景致时,是这样一番光景。他的步子迈得很慢,目光四处游移。
因为他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自己有罪无罪,不在乎这群人究竟怎么看他韩易之,又有什么企图来接近他、奉承他,更何况,如今是万人唾弃,声名狼藉。
“韩侍郎,您还是快些走吧。”孟韫在前边领头,却一步三回首,稍稍步子快些,就要回过身子来等个片刻,韩易之才会跟上来。
这是他第三次催促了。
韩易之无奈一笑,还是提上了步子,紧紧尾随其后。
天子书房坐落在西苑东北角,地处极其静谧的柳树林中,如今开春了,柳树也抽了新芽,嫩绿一片在风中摇荡。
“原来与内阁这样近。”他嘟囔了一声,在孟韫异样的眼神下,堂而皇之迈了进去。
萧憬正伏案写字,听到了脚步声,也没抬起头。他一笔一划,将朱批工工整整写在奏本上,还举到眼前欣赏一番。
韩易之在门口瞧了一番萧憬的神采,不知想到了什么,浅浅一笑。
他三两步上前,站在书房中央,撩衣下跪,叩首请安,万事妥帖又从容不迫,似乎并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不值得惊慌。
萧憬终于放下了手中奏本,将毛笔咯噔一声,放置在了笔架上。他定定瞧着韩易之跪伏的身姿,不卑不亢,真是有风骨。
“韩侍郎请起吧。”
韩易之缓缓起身,对上萧憬含笑的眸子时,便预知了陛下的开场白。
“幕后之人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