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憬看清那根藤条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心颤,霎时出了幻觉,两个手心和身后某个部位泛起了若有若无的尖锐刺痛。
过往的记忆重回脑海,他咽了下口水,驱散下意识的紧张,也将扭曲的脸色沉下来几分。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如今究竟是不是在做戏?许是入戏太深,身临其中,萧憬眼前立时浮现出陈谕修那张严肃冷冽的面孔。
以及那只握着藤条的爬满青筋的修长大手。
萧憬恍惚地抬起头,竟然向孟韫投去一记求助的目光,却见其灼灼地盯着自己,但笑不语。他才眨着眼回神,手握藤条虚虚在空中点着,冷笑出了声:“怎么,他这是威胁朕?”
他手指摩挲着这根细韧的藤条,又捏住两头,弯出来一道好看的弧度,眼神向孟韫瞥去,微笑歪头,口气却已然十分危险。
“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这时,华茂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了,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周身冷冷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打个寒颤。
不光是他,御花园中所有人的目光全偷偷往这处瞥,耳朵竖起来,屏气听着这边的动静。
孟韫处境危险,此时应当跪地请罪。可他却只是一笑,连腰也没弯,“如今言官群情激愤,万岁爷还是应当听阁老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若没有陈谕修在前头撑着,他萧憬是万万应付不了这些舌头刁钻的御史们的,只有陈谕修将压力扛起来,扼制住前朝蠢蠢欲动的言论,他才能少担骂名,安然度日。
这实在是赤裸裸的威胁,丝毫没给已年过二十一的萧憬留颜面。
“真是反了!”萧憬大喝一声,噌的站起来,两手一用力,将那根藤条折断。
咔嚓,藤条断成两截,只还有一丝竹枝的纹理相连。
他劈手将断裂的藤条丢到孟韫身上,气急败坏之下,怒意升腾,狰狞地骂道:“你也被陈谕修收买了?!”
孟韫在藤条飞来时堪堪伸手一拢,便将其收在怀里,还慢条斯理地把折弯的角度掰了回来,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布袋,重又装了回去。
“万岁爷不收,阁老那边也得有个交代。”
萧憬瞪着他,掺着火气在龙榻前走来走去,一指孟韫的鼻子,“你把东西拿回内阁,告诉陈谕修,若他想管便来贞元殿,朕随时恭候。”
说完就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回去了。
李胜从远处跑来时,还幸灾乐祸地瞧了孟韫一眼,肺腑间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恨不得在孟韫眼前拍手称快。
萧憬终于与这个奸宦撕破脸了。
往日司礼监中相传,笼络住了陈谕修,便是紧紧抓住了帝王的心,如此在内廷之中便无往而不利。李胜是如此做的,他失宠后,孟韫也是如此做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免死金牌陈谕修居然不得君心了。那孟韫竟还没眼色地抱住陈谕修的大腿不撒手,殊不知,这内阁转眼儿便能翻个天。
于是李胜全然信了扶柳,不仅毫不规劝,还不知从哪,又寻来三四个妙龄男子,送到庆宁殿,一道安置。
萧憬听了,乐得直拍上李胜的肩头,不住口地称赞:“李胜啊李胜,你活了大把年纪,总算是开窍了。这人间乐事,朕身为帝王怎可辜负?”
这下西苑可真是热闹了,彻夜欢歌,笙箫不断,可谓是逍遥至极。
而在内阁中,因赵韩一案所牵涉出的官员甚多,查办起来难免棘手,夜极深了,三位阁老并几个翰林学士还未归家,点上烛火扎在值房内商议大事。
“大堇的国本全让这些蠹虫吃进肚子里了!”
张尚书甩手将公文砸在桌案上,将手边那灯台上的烛火砸得一晃悠,好半天才稳下火苗。
他的脸色在火光摇曳中,仍呈现出怒色。
陈谕修才沏上一碗茶水,听闻此言,将茶盏搁在案上,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这才多少银子。”
赵德安贪墨钱财统共核算出来,不过二十万两,又顺藤摸瓜揪出其他涉案之人,也只是再多出二十万两,连修一条河堤的银子都凑不出。
想必背后还有大鱼。
张尚书本就看他不顺眼,听着这话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儿,讥讽道:“这区区三十多万两银子,陈阁老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若是放在大堇朝千万百姓身上呢?”
杨尚书瞧着架势,似乎又要大动干戈,赶紧劝和:“即便是再抄出三十多万两,也万万落不到平民百姓头上,张尚书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张尚书教这话好一顿噎,吱不出声了,干脆黑了脸,抿唇置气。
陈谕修冷眼瞧着他二人,虽心下鄙夷,面上却不得不维持一副体面的微笑,仗着权柄在手,还是深深眯了眯眼,说了句软话:“二位兄长还是商榷怎么填补各个任上的空缺吧。”
两个尚书听罢脸一沉,也是无可奈何,杨尚书回道:“王阁老兼着吏部,这选人用人,还是得他回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