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敬才扯出一个皇陵坍塌,天兆不详的幌子,将萧憬推入流言的漩涡中,而不得不被王党牵着鼻子走。
沈濯却如天降神助,不仅悄无声息地抵京,还好巧不巧地掐着点赶到,献出所谓的祥瑞之物,以正驱邪,恰冲散了王党的妖言诡计。
“既如此,沈总督便将祥瑞献上吧。”萧憬定了定神,眸光闪烁,希冀地望着沈濯。
他好久不曾见到沈濯,自他离京与蒋峪一齐镇守东南海面,一别经年,已是三个年头有余了,如今再见不免亲切。
只是却不好在这时寒暄,便高兴地去看陈谕修,见其毫不意外,似乎是算准了沈濯能在今晨赶到。
沈濯领命,朝殿外走了几步,大手一挥,袍袖哗啦舒展飞舞,便有四人合力抬来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罩着巨大的黑布,将笼中景象遮掩得严严实实。
两侧朝臣皆伸头来看,可只是匆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
铁笼搁在大殿中央,摆在萧憬面前。沈濯故作神秘,微微颔首,亲昵地注视着萧憬,鼓励道:“陛下当亲自取下黑布,让祥瑞现世。”
他很是一本正经,让萧憬都有些不习惯了。
于是萧憬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走到笼子前头,刚伸出手去摸那黑布,却忽见笼子微颤,摇摇晃晃起来。
他猛地缩回手,问道:“是活物?”
沈濯含笑不语,负手观望。
不知究竟在紧张什么,萧憬咽了下口水,再次试探地伸出手,终于摸到了晃荡的笼子,下定决心,一把将黑布扯下来。
黑布陡然飞走,悬空之时,竟从殿外当空中闪出一道刺目耀眼的白光,直直冲向殿内的笼中,群臣惊叹,揉眼定神去细瞧。
那笼中竟趴着一只白色幼鹿,温和安然地舔舐绒毛。
“这,这是神农白鹿!”
不知谁惊喊一声,在王义敬黑沉阴鸷的眼神下捂住了嘴。
大堇的国土上,鹿不是什么珍稀的动物,更别提什么祥瑞了,光是各色品种的鹿,便能数出十几种不重样。
可这白鹿便不同了。
虽说在古书记载中,白鹿并不是绝无仅有,可在大堇开国以来,统共只在国土之上巧遇过两次。
一回是高祖皇帝平定乱世,安邦建国初年,伐谋决战之时,于山野中恰逢此灵物。相传便是这神农白鹿,将久困在崎岖山路上的军队引至溪边,高祖等人便才得救。
再一回便是左狨异军南下血洗屠城时,蒋构杀出重围,三个月夺回了北疆十数重镇关隘,从此康州边塞固若金汤。那时白鹿闯入蒋家院门,于池边饮水,徘徊半日方才离去。
由于这两回记载全都遭逢战事,而白鹿于此时惊现朝野,便显得格外要紧。
大堇国君在决策时,虽并不仰仗天象征兆,可对此等神乎其神,夹杂神秘色彩的传言,却很是看重。
萧憬瞧了这白鹿,忽而心安定了大半,心道真是祖宗保佑,苍天有德。
沈濯上前站在笼子边上,将手放在笼顶之上,那鹿竟站了起来,昂着头去舔他的掌心。
沈濯嗓音一沉,扬声道:“瑞鹿降世,吾皇实乃大堇难逢之明君!”
这一声极具威慑力,骤然在金銮殿宏伟的房梁之间环绕,逼得群臣下跪叩首,高呼万岁。
萧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攥着衣袍,手心都汗湿了,心虚地思忖这话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
这下王义敬与其身后的都察院众人便霎时无话可说,除了应和别无他法。这白鹿是不是真的祥瑞,又与如今的北疆战事有着何等联系暂且不论,可它毕竟是与高祖皇帝挂着勾的。
若是不认祥瑞,便是不认祖宗,如此,不论萧憬是不是明君,此刻也只能咬着牙点头认了。
王义敬脸上登时挂不住,又红又紫,异彩纷呈。他暗地里攥紧了拳头,心知还是少算了一步棋,于是愤恨地瞪着陈谕修。
陈谕修预感到这道炙热的目光,迎上他滔天的怒火,而后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好朝堂,好算计。
王义敬只得硬着头皮认了,正打着全身而退,明哲保身的算盘,将这场面应付过去。
可天不遂人愿,若想不落入他人陷阱,除非自身坦荡,不曾加害于人。
此刻陈谕修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一道刀子似的冷冽目光飞到沈濯脸上,沈濯便深深领会,走回萧憬身边,问道:“陛下何不打开笼子,让这金銮殿沾沾瑞鹿的喜气?”
他似有深意地紧盯着萧憬的眼睛,后者便愣怔地点头。
萧憬此时在陈谕修和沈濯二人的谋划中,只需要照着戏本上的台词演下去便是了。于是他上前,打开笼门,眼睁睁瞧着那白鹿一矮身,钻出了笼子,摆首四处打量,不知在寻找什么。
他往后退了退,还是有点胆怯。
那鹿的目光逡巡一圈,终于迈开了蹄子,往殿中去了。
它先是走到左侧一列,在战战兢兢跪候的群臣面前,低下头挨个闻了一通,边嗅边往前去,直到尽头又拐去右侧,挨个闻了回来。
再回到前头时,它停在了王义敬身侧。
王义敬脸色一白,将要意识到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白鹿脑袋一低,撒开了蹄子就冲了过来,速度极快,一对还未长大的鹿角直直顶到其胸口处。
王义敬本是跪着,教这突如其来的一顶,胸口一阵钝痛,登时跌倒在地,人仰马翻,一把老骨头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
身后两名副使赶忙上前搀扶,那白鹿却发了怒似的,往他两人身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