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谕修见状伸手去夺那刀,谁知扶柳摸了刀来,半点没犹豫,咬牙奋力挤出一声撕裂喉咙的大喊,而后将白亮的刀刃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
乌云游移而来,遮盖住了今夜原本皎洁明亮的下弦月,将闪着星月光辉的夜幕笼罩上一层令人窒息的黑蒙。
雷声破空传响,轰隆一道,在众人头顶上空骤然炸起。
当场无一人来得及反应,扶柳便在惊起的雷声中,亲手了结了自己分文不值的性命。
萧憬浑身凉了,渐渐有些喘不过来气儿,只觉得这窄小的院子,乌蒙蒙的天空,令人绝望的窒息,拼了命想逃离这牢笼炼狱般的西苑。
西苑,虽不是皇宫。可萧憬所在之处,实打实就是皇宫。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呼吸的拍子,压制住疯狂上涌的战栗和惊骇。
“不!不要——”
余欢嗓子喊破了,理智全无,只顾着癫狂似的挣扎和呐喊,将心中所有憋屈和不甘,全在此刻雷声轰隆之中,往死里宣泄而出。
这主意是他出的,死的,却是扶柳。
“李胜,你害了多少人?!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陈谕修将手掌藏在袖口里,飞速走回萧憬身边,将其紧紧护在怀里。
他边用袖子捂住萧憬的耳朵,边转头对吃力架住余欢的两个太监使眼色,令他们快些将人拖走。
那两人会意,各自使出了全身蛮力,愣是没把一个精瘦的余欢拖走。
余欢发了疯似的挣脱出来,冲上去抱住扶柳尚有温度的身躯,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抽搐,只是拼命地懊悔、恼恨。
自干爹惨死,扶柳就改了名,从前在皇宫只是个微末不起眼的小杂役,没几个人认识。
余欢与他都是干爹的儿子,却如同亲兄弟。
扶柳还残存一口气,虚虚握着余欢的手。
他解脱般笑了,在喘不匀的气息中,瞅着余欢那张看不清的脸,只觉得他身上那掺金的紫袍太过显眼,令人眼花,又令人畏惧。
他注视着余欢的脸,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安慰。
“你,别难过,我早就……早就不想活了。”
扶柳缓缓闭上了眼眸,不再注视余欢,如同拔刀那刻的决绝,对人世再无留恋。
听了这话,余欢蓄在眼底的泪水,哗啦一下冲了出来,仰天竭力怒吼,将浑身的劲儿全用在呐喊上,直到最后再也喊不出声,还张着嘴巴,浑身不受控制地打颤,想将倾吐到永远吐不完的悲苦,再倒出来一些。
李胜离了老远,冷眼瞧着,没想到扶柳这小子竟然这么狠。
他斜愣着眼睛,觑着萧憬的反应。
萧憬的身子整个罩在陈谕修的袍袖里,耳朵被紧紧捂着,虽听不清楚状况,可仍旧能透过陈谕修身上厚重的布料,听到余欢凄厉绝望的惨叫。
他随之发抖震颤,不知记起了什么过往。
陈谕修紧搂着萧憬,温存的动作之外,却是一张冷到极点的脸庞,阴鸷的眸子紧盯着李胜,已然浮现出杀气。
孟韫本昏沉不醒,却在雷声震响和凄厉惨叫中,惊醒过来,望着远处的惨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挣动两下,手脚却分毫动弹不得,不由揪心刺骨疼痛。
又一个孩子没了。
他脸上一湿,以为是泪水自眼眶滑落,可下一刻,接二连三的水滴砸在脸上。
雷声轰鸣,下雨了。
雨水齐刷刷冲了下来,将满院的血腥气冲散,众人淋着雨,漠视着这一幕。陈谕修袖子往萧憬脑袋上又挪了几分,结结实实遮盖住他的脑袋。
陈谕修直勾勾盯着李胜,冷声道:“如今此事水落石出,扶柳畏罪自戕,余下华茂、孟韫二人,我会命齐柏将其关押镇抚司,审讯招供。李公公追查有功,回去歇着吧。”
雨滴打在陈谕修脸上,他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李胜顶着越来越大的雨滴,“那这余欢……”
陈谕修声音染了些怒意,“李公公认为他有什么罪?”
李胜闭了嘴,不吭声。
余欢这会儿没了力气,跪在地上,任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躯,连同扶柳满身的血污,一同流满了东厂的庭院。
陈谕修觑他一眼,“将他送回去歇着,着人看守。”
李胜似是不满,可也无话可说,“那阁老和万岁爷进屋坐会儿吧,雨下大了。”
这会儿,陈谕修不敢动,没人敢往屋里跑。
只听陈谕修淡淡道:“陛下身子不适,这几日便出宫调养,劳烦李公公打理好西苑事务。”
李胜听这话一愣,抹着满脸雨水,“万岁爷身子怎么不适?”
陈谕修没答话,而是转而沉声道:“今后,乱七八糟来路不明的人,尽快逐出西苑,不要让陛下再沉迷享乐,而悖逆先祖圣德了。”
李胜一愣,眸底闪烁出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