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道影子,显然在探头探脑,竖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萧憬立时会意,不吵不闹,屏气凝神等待陈谕修去应付。陈谕修面色如常,抬头对着门外吩咐一声,“不必了,去把偏房收拾出来。”
王贺应声称是,提灯走了。
萧憬瞬间松缓了身子,将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他今日遭受了太多变故,一惊一乍,令人忧惧,实在经不起再多的冲击了。
他才反应过方才的话,侧脸问:“为何要收拾偏房?”
每回来陈府睡,总是与陈谕修一起睡在主屋,怎么今日还收拾上偏房了?
正纳闷着,陈谕修就伸手麻利拉下萧憬的中衣,那柔软的布料便顺着萧憬光洁的肌肤滑落下肩头。
这才令人见到,平日威严强横的帝王,龙袍笼罩下是这样一具身体,肌肤白细,白得有些太亮眼了,虽细致光滑,却生在了线条明朗的男子躯体之上。
不是柔美,而是恰到好处的俊朗英气,又不太硬朗刚直。
可看了这副景象,陈谕修却只是微微瞟了一眼,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将他上衣完全扯落,扬手与那革带丢到一处,拍了拍萧憬的屁股,催促道:“进去。”
萧憬上身赤着,陡然瑟缩一下,凉飕飕的。
他乖顺地抬腿迈进浴盆,亵裤霎时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又往水中那么一坐,热水上浮到锁骨处,将他冰凉的身子浸泡在水中。
热气这么一熏,雨夜微凉的寒气,便全都驱散了,伤处也不那么疼了。
萧憬舒服地眯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还没睁眼,便听见耳边浴桶让人敲了两下。
噔噔。
他仰起头,便看见陈谕修朝他伸手,略微皱着眉头,“脱了,不嫌湿?”
陈谕修盯着水下他的亵裤。
萧憬本来还坦然,还小的时候,陈谕修照料他沐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近日轮番磋磨之下,听了这话竟然脸上浮出两团红晕。
陈谕修衣冠整齐,正人君子的模样,倒是自己光溜溜、赤条条,一时觉得很是怪异,先是耐着性子试探问一句:“先生,你不洗吗?”
陈谕修面不改色,沉着应对:“陛下洗过了,臣再洗。”
萧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犹豫着解下亵裤,在水中踢到浴盆另一侧,抬头见陈谕修拿来一个木舀子,细心地往他身上浇着热水。
这才想出来哪里不对劲。
他一下握住陈谕修的手腕,“先生不洗,在这儿做什么?”
陈谕修将他揪进盥室,二话不说就扒他衣服,就为了亲自给他洗个澡?
这实在说不通吧。
萧憬动作很急,攥住陈谕修手腕的动作,便有些重。没想到,陈谕修手腕一抖,木舀子掉在了水上,啪嗒溅起几滴水珠。
霎时间,萧憬便觉察出不对,猛地翻开掌心。
只见其上赫然一道鲜红的血迹。
萧憬手掌一抖,惊呼一声,紧忙去拽陈谕修的小臂,将那袖口翻开,俨然一道渗血的伤口,让方才一攥给崩裂开来。
“这、这是怎么伤的?”他慌了,哆嗦着手不敢触碰,仰头瞧见了陈谕修隐忍眯眼的神色。
陈谕修口气平淡到不是伤到自己身上似的,随口回道:“是在东厂划伤的。”
记忆逐渐回笼,萧憬才记起,陈谕修上前推开扶柳身边太监的时候,那短刀极快地从陈谕修手腕处划过。
只是这么骇人的伤口,陈谕修怎么能一言不发呢?怎么能如此云淡风轻,似乎全然没有发生过似的呢?
萧憬不禁开始怨怪自己,为何自己这般迟钝,总是无法及时察觉到陈谕修,总是要陈谕修去保护自己呢?
从幼时他就习惯了陈谕修的悉心照料,起居读书全由陈谕修一手操持打理,不劳烦他费哪怕一点多余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萧憬从百无一用的三皇子,到如今,披上龙袍却仍不能手握大权,待那些误国误民、牟取私利的蠹虫竟然不能全数切除,还要提防手足暗害,异族来犯。
简直是,太窝囊了。
萧憬心里委屈,没处撒气,眼下只质问起陈谕修来:“先生怎么不说,想永远忍下去吗?”
陈谕修呼吸一滞,睨着眼前发红的眼圈,气得皱鼻子的小孩,竟然没由来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双过分坦诚的眸子。
萧憬总是毫无保留,而他……
总是掩饰躲藏:“臣无碍,陛下……君珩别担心。”
这一句亲昵的称呼,显然是在安抚萧憬,可萧憬却没感觉到欣慰,只是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爆竹似的噼里啪啦跳起来。
他恨不得负气甩开陈谕修的手,却又怕牵连那道伤口,因而只是浅浅放下。
咬牙含恨哽咽道:“我担心有何用?先生若是想瞒,便瞒我一辈子,省得我看了揪心。”
陈谕修僵硬了手腕,垂眸定睛瞧了半晌,无奈一笑,没受伤的那只手强势地揉了一把萧憬的脑袋,却让萧憬冷不丁甩开,躲到浴盆另一侧去了。
他愣了一下,见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才妥协道:“臣知道了。”于是把手腕往袖子里又藏了几分。
萧憬听这话意,见陈谕修丝毫不知悔改,似乎只听进去他赌气的话,打算以后更要谨慎瞒着他,不由更加火大,隐忍不了半分。
他挥手扬了热水,往陈谕修身上泼去,“你、你不能不告诉我!”
委屈置气说不让陈谕修告诉的是他,暴怒气极说不让陈谕修瞒着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