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下,在无人直视的地方才敢表露出沉重的面容,愁眉不展,似乎忧心忡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大堇朝永无宁日,内廷才剜去腐肉清理干净,朝廷之上又起风波。
任是再能抗能挑的肩膀,也不由让他深深承认,自己有些累了。
陈谕修发了会儿愣,正眼睛一瞥,忽然瞥见门外闪过一个巨大的影子,又不见了。
不等起身去看,只见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鹿头跟着探了出来,好奇地往屋内张望,还踢踏着蹄子,推挤着身前人就要进来。
萧憬啧了一声,让人把这鹿拴在院子里,自己极快地走进去,见四下无人,觍着脸就凑到陈谕修袖边,仰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先生,我有话对你说。”他很认真道。
再也忍不了哪怕一刻了,从梦醒之后他便按耐不住,想抓住陈谕修的袖子,向他热忱地袒露心迹。
于是这会儿,显得格外急切和唐突。
陈谕修还没从方才的争锋中缓过神儿,脑子难得有些混沌,不知他要做什么,顺着话问:“什么?”
萧憬脸一红,想起了今早那个无比清晰的梦,推着陈谕修的身子,让他坐在椅子上。
“我想好了……”
他迫不及待,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呼之欲出。
陈谕修眨了眨眼,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大腿突然一沉。
他瞪大了眼睛,瞅着萧憬近在咫尺的脸颊。
萧憬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在内阁值房,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还将手臂攀上了他的脖子。
气息再次交织,心脏狂跳,陈谕修忽然意识到萧憬要说什么了。
他想出言阻止:“陛下,这会儿……”
萧憬却打断,并毅然决然道:“我愿意换。”
陈谕修皱了皱眉,手搭上萧憬的后背,才要张口说什么,只见萧憬沉浸在不知何方天地,低头羞涩甜蜜一笑,再抬头时就撅着嘴要亲上来。
这一下,毫无预兆,又急又快。
殊不知,萧憬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迎面凑近陈谕修那张常年不动声色的面孔。
他甚至不敢睁眼看,只一味地闭眼逼着自己往上凑,像一只迫不及待要啃骨头的小狗。
可老天偏要在此时煞风景。
在险些相触的那一刻,陈谕修倏然伸手,巴掌整个盖住萧憬的脸,大腿一歪,将人推倒在地。
萧憬一声惊呼,摔在地上时,满脸震惊。
而刹那间,更令他震惊的,是一道茶盏落地的炸裂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王义敬、杨尚书和张尚书三人并排站在里间门前,手中各自端着茶盏和公文纸,其中杨尚书的茶杯失手碎在地上,茶水打湿了他的衣摆。
三人同样震惊地盯着萧憬和陈谕修二人,面面相觑之间,一阵深深的尴尬扑面而来。
萧憬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只看了屋中没人,却忘记还有一个里间,阁员全团集在这儿。他不知道这些人看到什么,又听到什么,甚至记不清自己方才说过了什么话。
果然心急容易坏事,这可太坏了。
陈谕修不忍抬头相看,头一回从这尊雷打不动的身躯上,呈现出一丝手足无措。
可只是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把萧憬从地上拽起来,脸不红,心还在跳地说道:“不要任性了,陛下。”
他俯身拍打着萧憬身上的尘土,一下,两下……七下,八下。
陈谕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没完没了地拍,总之就是……他一直在拍。
萧憬终于从惊魂中反应过来,拧着身子挣脱了陈谕修的手,勉强笑了笑,“各位阁老都在呢,朕有事儿与先生说,正巧……”
“正巧有一件事要向各位交代。”陈谕修不容置喙地接过这话。
萧憬疑惑转头,心说:我怎么不知道?
陈谕修自然明白他不知情,因为这是他方才想到的主意。
他将萧憬拉到身后,自己站在两方中间,直视着王义敬探寻的目光,宣布道:“陛下与我商议,明日起命工部尚书张兆兴入阁,协理国事。”
既然在外打不破,便从内搅乱。王党的破绽,应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