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该血流成河的造反,如那化灰的木桌般,消弥于无形之中。
沙海帮事了,阿赫玛尔带着长庚几人回江北大营休整。看着返程时没怎么开过口的长庚,阿赫玛尔犹豫一瞬,跟在他后面进了亲王帐。
长庚呆了一下,不知他是想做什么:“……阿蒙先生?”
“我们聊聊吧,不帮你把心里的结解开,感觉你也睡不着。”
阿赫玛尔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推给对面落坐的长庚,自己捧上一杯慢悠悠喝着。
茶盏中的叶子打着旋儿沉到底部,长庚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后,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劳阿蒙先生关心,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挫败。”
他从小性格内敛,不习惯对别人吐露自己真实想法,可能因为三位神灵自世外而来,干干净净地没什么利益牵扯,待他又总是一副温和包容的样子,有些话对着旁人绝不会往出提,在他们面前倒能说上几句。
长庚低头轻叹道:“这回南下暗访意外太多了,固然有一些无法避免的,但我自己也有脱不开的责任。之前过的顺风顺水,一时忘形差点着了道,最后还连累先生,暴露能力出手震慑匪帮。”
而且,他拼尽智谋与勇气未能完全说服的天王,被阿赫玛尔一击慑服,这种对比实在太过悬殊,也刺痛了他的心——长庚并非杀不了天王,但杀了之后只会激化矛盾,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平解决。
“长庚,你对自己太苛责了,没有谁事事都能考虑周全,既使是神也做不到。”阿赫玛尔手中茶杯转了两下,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身为朋友,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换作阿树还是娜布来也都一样。在我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绝不会允许你用伤来达成目的。而作为同行者……”
猜到七八分他未说出口的想法,阿赫玛尔神色格外认真:“我们三个的能力便是属于你的力量,皆能为你所用,大可不必因为神明的身份,就觉得使用它是一种负担。”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的意识在地脉之中浑浑噩噩游荡时,曾隐约听到一个学者这样说过:‘神明不过是另一种形态更高的生物罢了,说是动物也行。’可能在你看来太过冒犯,但其实本质并没错。你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临渊阁的力量先前就用的很不错,怎么到了我们身上,便钻了牛角尖呢?”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当时长庚根本来不及撤下帝屋果的保护,要知道徐令也在边上,帝屋果的存在若不小心从他那里泄露出去,传到皇帝耳中,对布耶尔并非好事。阿赫玛尔出手,也有将未知风险分散到自己身上的用意,不过这一点,他认为就不必让长庚知晓了。
阿赫玛尔刻意放轻了声线,话中虽有反问,却连半分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像是生怕给他添上压力。
长庚恍惚一阵,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抬眼对上阿赫玛尔视线。
他们回来时天色微微擦黑,桌上点了汽灯,暖光映在那双黑眸里,似有星辰流转。
他隐约知道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布耶尔也曾与他对坐而谈,说自己和他行于同道。这三位神明性格各异,底色却是一样的,难怪能结为挚友。
惊异提瓦特作为“存在神的世界”,竟有人会如此看待神灵的同时,长庚确实被阿赫玛尔一番话疗开解不少,“……是我着相了,先生说得对,我们是可以相互信任和依靠的同伴,之前的疏离,着实不该。”
阿赫玛尔欣慰道:“你能想明白便好,苦难固然可以磨练意志,但若有宽阔平坦的大道,我还是更希望带着你走那一条。”
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一句早点休息,阿赫玛尔大步离开亲王帐。长庚端起尚带余温的茶水浅饮一口,觉得阿赫玛尔话中那位学者,大抵并没有真正与神接触过,否则怎会得出如此理性冰冷的结论——他们三个,分明都是很好很好的神灵。
——————————
京城,国师府。
布耶尔和顾昀聊了没几句,余光瞥见门口有动静,仔细一看,是云渺鬼鬼祟祟探出猫猫头,嘴里叼着黑乎乎一团,被它那身白毛一衬,煞是打眼。
“云渺?你抓了个什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