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智脸色一变,沉声道:“口供疑点颇多,尚不能结案。”
乔师爷恨铁不成的看着裘智,好言劝道:“我细细看过证词,并无疑点。他一介匹夫,记性不好也是常有的事。”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裘智业务能力在线,但性子不是做官的料,想着今天来提点一二。
在乔师爷看来,裘智毕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若是按自己的话结了案,必然是可造之材,过不了几年扶摇直上,值得自己跟这苦熬。若是个榆木疙瘩,自己趁早另谋高就。
裘智依然摇头,执意不允。别的官员怎么做,他位卑言轻,管不了。但是他只要在这职位干一天,就不能在手里出一件冤假错案。
乔师爷倚老卖老道:"东家,您初次做官,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审案讲究难得糊涂,快刀斩乱麻地判了,有的时候牵扯太多,反而让您难做。"
裘智昨天加班,本来就睡得晚,今天早起一直不太舒服,又被乔师爷一顿教育,气得有些头疼。
他用手按按太阳穴,按捺住内心的不满,耐着性子道:“这还牵扯十五年前的案子呢。”
乔师爷以为裘智是不愿得罪当年的办案人,官场上官官相护也是常事,漫不经心道:“口供好改,您再审他一次,只让他认了金老爷的事,结了案便是。”
裘智被乔师爷给气笑了,道:“是陈爷没给您发薪水吗,不给我出谋划策就算了,还竟出馊主意。”
福孝长公主找师爷时,对外说朱永贤是自家远方亲戚。朱永贤一直没告知乔师爷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姓陈,家里有些积蓄。乔师爷以为对方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公主攀上了亲。
乔师爷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脾气大了不少,见裘智敢讽刺他,也不再客气。
他皮笑肉不笑道:“咱们朝廷有规定,命案三十天必破。您有了口供还不见好就收,小心期限到了,头上乌纱不保。”
乔师爷自诩才学过人,只是少了些官运才屡试不第。他第一天做师爷,就伺候四品的知府,之后侍奉的均是巡抚、总督,那些人见了他莫不是客客气气的。
裘智一个初出茅庐的七品小官,要不是福孝长公主出面,加上陈安乐连哄带骗,他才不会屈尊。如今吃了豹子胆,敢挖苦自己了。
乔师爷倒要看看,自己不帮他,裘智怎么收场。
裘智看着乔师爷一脸不屑之意,怒向胆边生,暗道:我还能被你给拿捏了。
裘智刚想发作,转念一想,乔师爷毕竟是朱永贤千里迢迢请来的。男友现在内衙给自己收拾房间,要是闹大了,让朱永贤听到,实在对不起他一片苦心,还有这一个月的操劳。
裘智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指着门道:“你出去,以后我不找你,别出现在我眼前。”
裘智和乔师爷一共见了三次面,已知他的为人,暗下决心,早晚要把他换掉,只是目前不是好时候。
乔师爷昨日当着朱永贤的面表现得还算恭敬,心里却其实看不上裘智这个东家,今日来前来就是为了试探一二,现在见他冥顽不灵,立刻心生退意。
他不再给裘智留面子了,冷笑数声,扭头走了。
乔师爷走后,广闻从配房里出来,问道:“少爷,怎么办?”
裘智看广闻一脸怒容,知他被乔师爷气得不轻,拍拍他的手,安抚了一下广闻的情绪。
裘智摸着下巴道:“到底是师兄大老远请来的,先晾着他,过一两个月找个理由打发走。”
裘智不在乎乔师爷,但投鼠忌器。他要是第二天就和乔师爷闹掰了,朱永贤免不了自责,好心办坏事。反正只要乔师爷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就能忍。
裘智吩咐广闻:“你让人把账本从乔师爷房里搬过来,再把账房的李先生请来。我就不信了,没了张屠户不吃混毛猪了。”
裘智现在和乔师爷撕破了脸,很多事不放心再交代他干了。
李先生听说县丞找他,不敢耽搁,急忙来了三堂。
俩人研究了半天,发现账本最早可追溯到丁未年,也就是十七年前。
裘智心中暗暗盘算:丁未之前的账本是保存不善丢失了?还是被人故意销毁?或者根本没有记过账?
齐攥典带着抄写的户籍资料赶回县丞衙,看裘智正对着账本发呆,忙叫了声:“老爷。”
裘智回神,见是齐攥典,忙起身回礼,然后看起了档案。
裘智先看柳管家的户籍信息,看了几眼,不禁“咦”了一声,奇道:“他是单独开户,那他没有卖身给金家?”
按照卫朝的法律规定,士庶之家不得蓄养奴仆,只能使用雇工人。但无论是奴仆还是雇工人都没有独立户籍,他们的户籍都写跟主家在一起。
裘智看柳管家户籍上没有别的亲属,只得他一人,想来是不曾娶妻生子。接着往下看去,柳管家原籍涿州县大石村,癸卯年迁入宛平县。裘智掐指一算,是二十一年前。
看完柳管家的户籍,再看金家的。
金多宝原籍涿州县土河村,今年五十有五,和柳管家一样,也是二十一年前迁入本县。
金夫人姓海,比金老爷大两岁,是涿州县百花村人,死亡时间和柳管家说的能对上。夫妻二人四十年前成亲,成亲快二十年才生下一子,也就是金佑谦。
裘智出殡那日见到的两个小妾,一个姓黄,一个姓王。二人在金家户籍上登记的身份都是雇工人。
金家户籍上登记过的雇工人总计二十七人,其中十四人为男性。余下十三人里,约有七八个女子,在十五六岁被买到金家做事,过了七八年又卖给了别人。
裘智猜测这些人应该是金老爷的小妾,不过金老爷喜新厌旧,经常买新人,卖旧人。
裘智看完金家众人的户籍资料,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柳管家、金老爷、金夫人都是涿州人,看来他们是旧识。
齐攥典是刑名上的老人了,见裘智沉吟不语,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说道:“金老爷和夫人成亲二十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古代没有计生用品,一般不能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生育能力有问题。
齐攥典继续说道:“柳管家一来,金佑谦就出生了。而且这些年金老爷纳了不少的妾室,肚子都没动静。当年金老爷八成是找柳管家借种了。”
借种这事历朝历代都不算新鲜事,有些人家生不出孩子,又不想过继。怕自己死后,过继来的孩子回归原生家庭,就会命妻妾偷偷借种,延续香火。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后顾之忧。
裘智刚刚怀疑过金佑谦的出身,但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因此迟疑道:”借种之事我听过,一般找陌生人借种。若是找家奴借种,事成之后多会发卖或直接打死,从没听说过在家里呆上二十几年的。“
二人说话间,派出去录口供的两拨人同时回来了。看过口供,裘智只有一个念头,‘金老爷真的是五毒俱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