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你没事,我在朋友圈看到火灾,一看,是你先前给我的地址。打你电话,接不通,我还以为你没出来……”
“吓死我了!”
他重复说着这些话,显得比我还紧张,还后怕。
“叶枢念,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个子很高,肩也很宽,很有安全感。
我被他紧紧抱住,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对生命无常的唏嘘,令我一看见他,眼泪便流个不停。
他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所致,不断轻拍着我的肩,又用纸巾帮我擦眼泪,像哄小孩子似的:“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先前坐了大半宿,又冷又饿,等待实在太焦灼,第二天的竞赛是不可能参加了。问金惑现在时间,大概凌晨三点。
联系张老师,电话根本打不通。
金惑将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肩上,又替我掖了掖。
他要带我去休息,我一时全无主意,便由着他打车带着我回了他的家——他家不止一处房产,离这不远就有一处。
一路上,我身体很沉重,脑袋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不是困倦带来的,是人面对陡然出现的天灾人祸所引起的失措,一种逃避。
我完全忘记了他家的位置。就记得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乌漆嘛黑的烟灰,差点要笑出来,但那笑根本不是释然,而是肌肉的本能反应。
我甚至感到我的右臂还在轻微震颤。
实在太荒谬了。
那些在很遥远的新闻中才能出现的场景,就这样切切实实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金惑拿毛巾给我擦了脸,他怕我饿,又给我点了烧烤的外卖,还拿了他的衣服给我穿,让我去洗澡。
他家这套房虽然空置,但里面应有尽有,衣帽间里也有睡衣和一次性内裤。
我洗漱完后整个人还是很懵,金惑拿来吹风机,给我吹头发,他的自理能力比我想象的更好,大概是常年在国外生活的缘故。
我侧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子,满脑子都是张老师和那些与我一起来考试的学生。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他们会死吗?”
金惑坐在我身侧,拍了拍我的肩:“别想那么多,如果实在想睡觉可以歇会儿。”
我掖住被子,又说:“原来生命这么脆弱。张老师之前看到我两坐一块,还对我说,你和我的路是不一样的,我们以后根本不会成为朋友。他说,对我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金惑没说话。
“还有她们。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活人,如果这次忽然离开就太奇怪了。我接受不了,这太突然了。”
我将脸埋在被子里,隐约感到手腕有泪滴落。
金惑还是没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声音:“所有人的路都是很不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固定的路,如果有,那他的人生该多无趣。看起来不会走到一起的人,因为某些交集而走到一起,你不觉得这种可能性比把人按标签分类更有意思吗?”
“我完全不认同他说我们不会做朋友的话。”
我没想到金惑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回头,他不知何时也上了床,一只手臂撑着下颌,专注地盯着我,瞳孔映出了卧室吊灯的光点,漆黑透亮,忽明忽灭。
“相同的爱好和价值观固然更容易成为朋友,但人活在世上,不光是求同的,很多时候也会因为捕捉到那么多与自己完全相异的存在而感到活着的快乐。”
“活在春天的人如果只是一味寻找存在于春天的一切,那他永远不知道冬天雪落下时天空有多美。”
他说这些话表情严肃,看起来根本不像十六岁。
我因为先前眼睛湿润了而有些难受,忍不住眨了眨。
金惑看到了,他倾过来,捧住我的脸:“如果想哭,想好好发泄,就大声哭吧。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做自己。”
“没有规定男生不可以痛快哭。”
“反正只有我看见。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和你的一切都是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完全哭不出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你有时候令我很意外。”
“意外吗?”他将目光转向天花板,像是在思索,“我看起来很喜欢热闹是吧?如你所见,我周围的确总是有很多人,有时候多得我都讨厌了。”
“但人是会伪装自己的,实际上,我并不讨厌一切热闹结束后那种曲终人散的感受,那才是生活的常态。我知道我必须得享受那份宁静,也确实很享受,会觉得,‘终于都走了,太好了,我可以一个人了’。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对吧?”
确实很不一样。
我以为他是个很需要热闹和拥趸的人。
“但你为什么回国的时候跟周瑀泽杠上了?”
他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简直把周瑀泽昔日的风头爆完了。
“因为我是一个虚荣的人。”
金惑弯了下眼睛,伸手,在我头发上碰了下,又很轻地弹了下我的额头。
“有时候我并不喜欢那些东西,但拥有那些东西后会有很多人靠近你,追捧你,尽管那种追捧有时候像泡沫。但拥有那些泡沫的瞬间你才成为世俗的成功学上被肯定的人。”
“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受欢迎的人,这不是我的梦想,只是我的目标。”
他说得很直白,我怔怔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很多想法完全不是我这种死读书的少年会考虑的,我好像个傻瓜一样,满脑子只有试卷。
“不过,跟他对着干是因为另一件事。”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搞不好,我是先注意到你才跟他对着干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有点困惑,但我那时候因为火灾而惊恐忧思,没余力多想他这句话的意思。
很快,烧烤外卖来了,我实在没胃口,被他掰着嘴强行塞了两串羊肉串。我告诉他,说我有父亲了,我会马上去见他。
他很意外:“你现在才知道你亲爹还活着?”
我点点头。
他又说:“那他之前没找过你?”
“从来没有。”
“他有新家庭了?”
“嗯,有个妹妹,比我小几岁。我听我妈说的。”
金惑微微蹙眉。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生父既然十几年都没找过我,我若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找他,大概会吃闭门羹。
但金惑好像天生不喜欢泼人冷水,他告诉我说如果想联系就去试试,别想太多其他的。他也恰好说中了我的心思。
迷迷糊糊的,我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金惑合衣背对着我,睡在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