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做了个梦,梦中那八字眉的张老师和两个男同学在烈火中朝我伸手,尤其张老师,他顶着一张被火烧焦的面孔,用鬼片里才有的声音对我说:“叶枢念,你没来救我们,你是个混蛋,下一个被烧死的就该是你!”
而后,张老师的面孔变成了我母亲。
她伸手,死死扼住我:“如果触电死的是你就好了,把枢帆给我换回来!”
还不待我喘匀呼吸,母亲的脸又变成了继父的。
他狞笑着,朝我扑过来,将我压在床榻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臭/婊/子,死娘/炮,老子弄的就是你!”
我意识到那是梦,不断请求自己从梦里醒过来,可那些痛苦那么真切,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醒来,就像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母亲的欢心一样。
我陷在噩梦中,慢慢流下眼泪。
有人翻了个身,很轻柔地揽住了我,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像是抓到了唯一的倚仗,钻进他怀中,我猜他是我想象中有着宽厚肩背的生父,他必定仁慈而谦和。
我将他当成了此刻的依靠,小声对他倾诉:“我很难过,他们都不希望我存在。”
“没有人期待我的存在。从始至终都没有。”
我啜泣着,在他怀中说着这样的话。
“怎么会呢。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傻瓜,那不是现实,是梦。”
“不,现实也是如此。母亲一直不太喜欢我,所以我总是很想变成外向大方的很受欢迎的孩子,但总是事与愿违。”
“她觉得内向是一种疾病,内向的人天生无能。就算我拿了第一名,她也不会夸我,只会重复说要是我死去的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何那么不喜欢我。”
我的眼泪几乎打湿了他的衣襟。
“而且,她一直数落我缺少男子气概,希望我变得孔武有力。对此我也很遗憾,要是能像那个人一样就好了。”
抱着我的人问我:“那个人?”
我说:“我的朋友金惑。我很羡慕他。”
“为什么?”
对方顿了一下,问。
“因为他很外向,长得很强壮高大,又很有钱,还很受女生欢迎。他还不需要为前途烦恼,他似乎永远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成绩一般,但我猜那只是他不用功的缘故。假如他肯用功,他的成绩想必也能很好。他就是我最渴望成为的那类人。”
抱着我的人久久未回话。
就在我以为这人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将我很用力地按在胸前,说:“你不必羡慕任何人。因为人成为自己,活得像自己才是最好的。而且,我喜欢现在的你。”
“成为自己,活得像自己?”
我茫然地问抱住我的人。
“嗯,由着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期待的模样。”
“叶枢念,你要知道,人只活一次。”
“而且,你的存在应该是上苍给予你妈妈的礼物,但她不好好珍惜是你,是她的错。”
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鼓励我做自己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是你母亲的错”的人。
我以为这是在梦中,在他怀里蹭了蹭,也不知蹭到了哪里,抱住我的人似乎一僵,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样我会……”
而后,他又收敛了笑,很轻地叹了口气,捋开我的额发,在我额头上轻轻一触。
那句“因为人成为自己,活得像自己才是最好的”,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我成长中的一盏明灯,久久难忘。
当时,被这人安抚之后,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大亮,金惑不在身侧,我听见他在阳台上打电话。我一出卧室,他便把电话揿掉了,表情有点慌。
我一下子应激了,赶紧问:“他们是不是都……”
他走过来,抱了抱我,下意识说:“不——”顿了下,还是说了实话,“节哀。别太悲伤了。”
不久后,我就得到消息,和我同宿舍的三个人全都葬身火海了,另外死亡的还有五个女生。也就是说,我们一行来了十六个人,死亡八人,生还者八人。
除外,有五名陌生人也在火灾中丧生,受伤者九人。
据说,有媒体知道我是幸存者,想采访我,但找不到人。
我发了会儿呆,第一次直面那么多人的死亡,捂住脸,感到全身冰凉。
金惑陪在我身侧,一直揽住我,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靠在他身前,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感觉使我明白了,昨晚抱住我的人是他。那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等平静下来后,我借了他手机给母亲报了平安,她不看新闻,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以为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过家家,反应很平淡,知道竞赛取消了后叮嘱我别在外边玩,要早点回耶城。
“对了,那狗东西的事你上点心。枢念,家里这么困难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尊心强,但自尊心不能当饭吃。那狗东西真的很有钱,撒泡尿就是几十万,你看着办吧,他毕竟是你亲爹,你嘴巴多甜点……”
“狗东西”自然是我生父。
接着,她又告诉我,说我生父今天中午要参加一个商圈朋友的聚会,叫我去某个酒店找他,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挖来的消息,跟间谍似的。
我不想挨骂,没告诉她手机丢了的事。不过,在我提到酒店的名字时,金惑有些意外。
“你说,你亲爸要参加月华酒店的活动?”
我好似一座行尸走肉般地点点头:“我妈是这么说的。”
一问,原来待会儿金惑要去的地方也是月华酒店,那是他父亲的产业,今天中午他们刚好在自家场子举办活动。
也就是说,我生父参加的可能是他父亲的那场活动。
自始至终,张老师和那几个学生的脸一直在我脑海中飘,我必须让自己忙起来,不能匀出空隙去想他们。否则,我会被那种无能为力击穿。
于是,我和金惑一拍即合,和他一起打车去月华酒店。
外面艳阳高照,人类的悲欢从来不相通。那些存在过的生命忽然就在某一天不见了,似乎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
上出租车的时候,金惑忽然说:“等回那边后,你要有时间,我带你散散心。最近刚买了个赛车,耶城有好几处挺适合兜风的。”
“对了,你亲爸的事……”
他顿了下,又说:“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随时找我。别太委屈自己。”
我最初还觉得金惑有些夸张,我不过是想见见生父,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听起来好像会闹出什么事故一样。
直到一个小时后我和生父打完照面,才知道去找他是多么大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