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一过,这炎夏便算真正到来。
马车辘辘碾过城外山路,徒留下两道曲长的车辙向山林中驶去。
实在是天气闷热了足足两日,雨水一滴未落,好不容易捱到今儿个晌午,才看到密集厚实的云层。
木窗敞着,只余一袖极为轻薄的绢纱随着颠簸摇曳生姿。
颇为宽敞的马车内,那身着绿沉半臂妃色长裙的女子打扮得极为光彩照人。
浅姜色的披帛绕过臂钏修饰的玉藕飘逸出尘,她脖颈白皙修长,面妆华贵,尤其是慵来髻上插着的数把步摇金簪,此时正错而不乱地坠晃着。
不过想来她还是紧张,所以哪怕这山路悠长,她也绷着身子端坐在中央,倒是一旁双目轻阖的女子,不知是惬意还是倦怠,老早便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窝。
“崔清婉”微斜眼眸,身边人利落的同心髻便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没有繁复的发饰,不过几枚雅致的玉簪、几粒小巧的宝钿,但点缀得恰到好处、相得益彰。
“三姐姐是累了吗?”
轻言开口,她下意识将手环到对方身后,柔缓地顺抚对方后背。
“嗯……”
略有沙哑的嗓音自耳边传来,不过一瞬,崔清书好似又陷入短暂浅眠,直到良久才低缓出声。
“盛王尤爱花木,前些日子刚从我那儿搬过几十株花草,你进了别苑,只需夸赞,莫要靠近。”
“是怕我折了花枝?姐姐放心,我绝不会那样莽撞。”
不过轻抚了几下,便觉手中热烫,她自一旁暗格中取出柄精巧的折子,只是解开绳结一抖一转,那折子竟成了团扇模样。
胳膊抬举得高些,她轻轻翻动皓腕,为厢内送来几丝舒缓的清凉。
“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你哪里需要我提点这个……”
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崔清书虽未睁双眼,但嗓音却清醒不少。
“盛王最恨人有浊气,恐将花儿惊枯,你只管避开便好,尤其有其他女眷在场时。”
“三姐姐似乎意有所指。”她执扇的手一顿,转而继续轻摇。
“当日只有蓁蓁和阿薇在你身侧,也没人拦着你,不然说什么我也不允你接下桓王邀约,他会不会带侍妾来,谁也说不准。”
又在暗指杜玉瑶,似乎绕不过去的永远是这个女子。
而妻妾之争,向来是有的,可当她已不再拥有桓王妃这个身份时,杜玉瑶还会对她有如此不可调和的恶意吗?
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崔清婉,她似乎很容易就会觉得杜玉瑶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于是连带起埋怨也没有那么真切。
但她毕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能让众人都有意见,即便昔日杜玉瑶不是故意针对,想必也在无意中不少得罪崔清婉。
罢了,罢了,如今只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云岫还是崔清书的提醒,牢记在心里就好,她们也是好意。
况且,此时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两个再度被提及的名字……
“三姐姐向来与陆家两位姐姐交好,不知姐姐可熟知李中丞为人?”
略一沉吟,她维持摇动团扇的力度,斟酌着开口。
“呵,李中丞?”
听到这个称谓,崔清书的语气中平添了几分冷漠,倒不算恼怒,只是听上去对这位李中丞有些不喜。
“土陶罐子煲嫩笋,要不是李正阳确实对阿薇有几分情意,我断不会高看他一眼。”
“明明当时他已过而立之年,不懂世故总该通些人情,偏他厚颜,竟对陆伯父表明求娶阿薇之意……阿薇又是个痴傻的,三番两次便被哄了真心,可惜了蓁蓁……”
“蓁姐姐怎么?”
“即便双生,总有长幼,若阿薇早早被许嫁出去,让蓁蓁如何自处?所以陆伯父硬是将阿薇又留在闺中两载,替蓁蓁选了个差不离的,才算同时定下。”
“姐姐是说王舍人?”
“嗯……”
崔清书闷哼一声,随即又陷入沉默,良久,复又开口。
“王潜政务平庸,但好在对蓁蓁百依百顺,也算良配。”
政务平庸?是说仕途不顺?
她突地回想起那日衣着鲜亮的两位娘子,细微之处,总是有些差别。
“那王舍人居于中书省,是穆侍郎位下,我听闻这位穆侍郎与李中丞颇有深交,想必对他应有提携?”
“阿婉也在意起这些事了么?”崔清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一声。
闻言,她执扇的手一顿,转而继续轻摇:“姐姐可不能怨我窥视朝政,我不过求个自保,本就是大难不死,我可不想任人宰割。”
“是上月醉汉那事吧?我听兄长们说了,说三郎查过名册,唯有一名任姓员外郎有疑,他又受过土陶罐子的赏识,这一来二去便拉扯到承乐公主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