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就以你方才询问的王潜一事来说,明面上,王、李两位是连襟,再有李正阳与穆听松的交情,怎么着这王舍人也该效忠于承乐公主……”
“可好巧不巧,就在半年前的某日,咱家二哥可是约王潜在醉香楼里畅谈了整整一个午后。”
崔清书鼻间传来低缓叹气,似无奈又似烦忧,再出声时添了几分倦意,
“阿婉,你既然想了解这些牵扯以求自保,我自不会阻拦,只是三姐要告诉你,不要觉得朝堂只有皇权之争,官员之间的利益也同样不堪。”
“那……姐姐不妨明示,我也想自己判断未来的路。”
“呵,倒有几分长进,好歹不会再说一切为了大哥了。”
崔清书在她肩窝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角度。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就扯得远了——只说中书、门下、尚书,这三省初设时平起平坐,现今可不比从前。”
“你也知大哥力守太子,为门下省高位;而穆听松居中书省首员,得承乐公主赏识。他二人本该是水火之势,但为了权力,也会合作,尚书省现今不振便是结果。”
“在这之下,龃龉仍存,于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就成了大哥与穆听松争夺的另一方领地。”
“如今看来嘛,还是穆听松更胜一筹,不论是李正阳,还是那位穆小郎君……啊,就是那个三番五次候在厅里等你的俊俏少年,穆听松在御史台的势力可谓是立得稳固。”
“而这,就使得那身在中书省下的王潜意外有重用,起码对大哥来说是这样。”
忽略崔清书突然漾起笑意的调侃,“崔清婉”皱着眉头思考起这些意外的信息。
所以崔大郎君是想利用王舍人来直接瓦解穆侍郎在中书省的根基?瓦解这一词不太对,应该是……渗透?
而此前崔清书唤两位陆家娘子前来照看她,想必有崔皓昌授意,主要目的还是借陆宥薇之口来转达崔家与桓王的割席。
但意外的是李澈擅自出现在崔清婉闺房——为此一人眼眶泛红苦苦哀求,一人冷意决然再难松口。
不过这般反倒进一步证明了决裂的真实性,而她也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完成了原本计划的推行。
想到此处,“崔清婉”放下团扇,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
“既如此,那姐姐对东宫怎么看?”
语气泠然且毫不避讳,她质问般侧目看向崔清书,她想知道这位特立独行的三姐姐是否也同崔家兄长一样站在了太子身后。
闻言,崔清书突地坐起身,双目清明间,未有一丝倦怠之意。
“呵。”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崔清书竟也露出一丝冷笑,而其神情认真,不复方才姐妹情浓之态。
“阿婉,我们崔家不该全是大哥高升的脚下石,即便我乐得为大哥做些顺水推舟的安排,也不见得须事事遵照大哥意愿。”
“你与三郎从小被辖制着娇养长大,这二十余年来,既饮着蜜,又含着刀。”
“若是从前,我也会想着听从大哥安排,事事忠孝为先。可大哥老了,他的眼光钝了,他早就辨不清该向谁效忠、该为谁尽孝……”
“波涛暗涌之下,人总得要有些自己的谋算,你说对么,阿婉?”
团扇不过才停片刻,清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马车内闷热陡升,挤得“崔清婉”连贴身透气的里衣也晕上一层潮气。
但许是热过了劲儿,她分明觉得来自后脊的薄汗开始透出难耐的寒来。
压下心中惊疑,她仍勾着嘴角,目光流转间,是询问,也是讥讽。
“三姐姐舌灿莲花,只用三言两语便将清婉这些日的困惑点了个透彻……”
“只是不知在三姐的谋算里,我又会充当什么样的身份呢?”
没有愧疚,也不见心虚,崔清书面对她的视线反倒是坦然,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丝极不配套的诱惑与勾引。
“充当这个词可不好,阿婉,身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想要成就怎样的名声,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姐姐早就劝过你,桓王妃这个名头多是孽缘,你的天地本该广阔。”
“云中郡夫人到——”
突兀响起的小厮通报声很是清脆,连车衡处的铜铃也应声骤停,崔清书未再言语,只是恢复往日般清冷,口气关切地嘱托道。
“妹妹身份尊贵,是盛王座上客,我不便陪同左右,因此还望妹妹切记,一切小心行事,多为自己盘算。”
“……谢过三姐姐。”
真情假意、双姝默然。
后见帘帐轻掀,彩衣交叠,两道人影相继于马车内出现。
山间浓翠、虫鸣鸟叫,那前来迎接的青衣小厮恰是唇红齿白、清秀可人,他眉眼低垂却显端庄矜贵,倒不埋没主人美名。
再抬眼相看,依地势而建的青玉石阶平整巍然,大开朱门前有两尊汉白玉石狮怒目圆睁,其鬃毛灵动,气势不凡,比栖凤城内的王府石狮还要灼目三分。
听梧山庄
描于鎏金匾额上的四字本笔力遒劲,气韵生动,但今日不知怎地,好似被闷热撩拨动情,隐隐可见浮跃升腾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