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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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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沉闷的空气。

夹杂着一股浓重的、如同一碰即碎的腐朽烂木的味道,在时林月即将清醒的那一刹那,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这味道着实难以忍受。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难道她一觉醒来,竟然还是夜里?

便是这时,她的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重,像是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之后所感受到的那种仿若灌了铅水,沉重发钝的隐隐坠痛。

她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头,手肘却撞上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

伸手摸了摸,她发现,在自己身体的上方,竟凭空出现了一块木板!

那木板所用的料子不是很好,也未曾细细打磨、上漆,手摸上去是,隐约能摸到几根小小的硬刺;又受了潮气,湿漉漉的,腐湿味一阵一阵往她的鼻子里涌。

手抬得有些酸了,她下意识地擦着木板一滑,顷刻间,几粒小小的如同砂砾一般轻飘飘的东西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左脸上,瑟瑟麻麻。她摸了摸,这小小的颗粒,分明就是经年未曾打扫的木柜子里,积留的尘灰。

木板,尘灰,腐湿味,她忍不住颤抖起来——难不成她在棺材里!

不,不会的!

她强自镇定,朝四周探索着摸去。

此时此刻,她似乎正困在一个老木头柜子里。柜子很小,长不过两尺余,只比她的手臂略长些;一尺余宽,她蜷缩在里头,连翻身都困难。

这让她稍稍安下心来——这讲究厚葬的年代,没有谁家棺材做得这般小的!

只是这庆幸之意,还没来得及缓解她一丝焦虑,已被恐惧击溃得一败涂地。她蓦然发现,这老木头柜子,没有门。或者说,在伸手推了四面的木板后,她没有发现任何一扇可以推开的柜门。

柜子里的灰尘和霉味让她明白,她一定不在她的住处——宫苑西南角的静泊斋里。她所处之地,应是座荒废已久、无人居住的废弃屋舍。

甚至,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宫中。

在了解自己的处境之后,最先涌上她心头的情绪竟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无奈。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灿阳公主那双含着恨泪的眼。

灿阳恨她,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曾料到,那个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姑娘,竟会如此狠心。近来天干物燥,若是此时起了一把火,只怕她的小命,便就此完结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摇了摇头,努力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今年并不是个好年。

整个春夏,几乎日日都是艳阳天,天气晴朗得让人绝望。偶尔下场雨,连土还没打湿半寸,就戛然而止了。祈雨的法事并没少做,可上天却像是生生将众生遗忘了似的,连雷都没打一个。

时间一长,怨骂声连天地长。

一直熬到了七月下旬,天才不情不愿下了几场雨。

雨是吉雨,不仅浇灭了民怨,更浇灭了戎浑人的士气,侵扰西北边境数十年的戎浑国,终于在青都城大雨落下之际,被镇宁军一举歼灭。捷报频传,青平帝圣心大悦,当即下令犒赏三军,并力排众议,封征战戎浑的镇宁军首将以安翊伯之爵位,谕大军修整妥当后班师回朝。

可是这一切,与她,与这此时受困于方寸之地,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林月有何关系呢?

无非就是这位镇宁军的首将时靖,是她的父亲啊!

她是被养在宫中的质子。

这一点,从进宫那日起,她就已经明白了。

家中姊妹三人,她行二。当年她父亲出征戎浑之后,太后传来懿旨,说怜她母亲林与容难产而亡,家中无人撑持,要将她刚出生的幼弟接进宫来,由皇后娘娘亲自照拂,日后大了伴在二皇子左右,也能如她父亲一般骁勇善战,竭忠尽智。

那一年,她五岁,正值先帝驾崩、新帝登阼之年。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是元夕,懿旨传来之时,家中惶然一片。

比她大七岁的姐姐时今月,眼中含泪,唇色发白,紧牵着她的手,嘴里叨念着:“月儿不怕,月儿不怕。”

她还未从丧母之痛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呆呆愣愣的,痴傻了一般。

瞧着她的模样,时今月更是难过,便蹲下来抱她,抱得极紧,她只觉胸口一阵比一阵闷,便挣扎着,哼出了声,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竟伸手去擦姐姐时今月的泪。

她长得像她母亲林与容,尤其是那双钝圆的杏眼,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给时今月擦泪,眼一垂,时今月睹物思人,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雨点子一般往下掉,落在佛莲纹的地砖上,淌进缝隙里去,在花心里阴沉一片。

眼一红,她缓缓开了口:“娘说,女儿家的眼泪最是珍贵,姐姐莫要再哭了。娘还说,即便她去了,也会看着我们,会保佑我们的。爹爹、姐姐和弟弟,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这是自林与容去世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闻言,时今月先是一愣,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哽咽着。

正是寒时,几团浓白的热气还未在她鼻尖散尽,她便已将脸埋在妹妹窄窄的胸脯前,说了一句话。

声音不轻不重,被厚实的冬衣一捂,听着便有些尖峭发紧,竟隐隐显现出一股嶙峋之意。

“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会再轻易哭了!”

爹爹远征戎浑,娘也溘然长逝,但不要紧的,家里还有她,她是长姐,她会护着年幼的妹妹与弟弟。

她没有再哭,只挺直了脊梁,自刀架之上,取下一把三尺青锋——那曾是时靖早些年收复西平洲时所配之剑。战场之上,暴骨沙砾,刀剑无眼。这柄剑,是喝足过人血的。

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妹妹,她走进了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平西的屋子。

武将家眷进宫为质一事,是从何处兴起的,又是何时落幕的,时林月都无从得知了。

她只知道,一日之后,进宫的人选换了,从时平西,换成了她时林月;抚养之人也换了,由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换成了昭仪沈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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