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此,时林月如何不知道凝香端给自己的那碗安神汤有问题。
凝香是断然不会害她的。
那么她又怎么会从静泊斋里,她自己的床上,到了如今这狭窄逼仄、连翻个身都格外艰难的木柜子里?
难道真是灿阳公主指使人做的?
她心里有些慌——七天前,她彻彻底底将灿阳公主给得罪了。
八日前,灿阳公主要罚一个小女使。
那小女使名唤锦文,年纪小得很,替灿阳公主打伞时,不慎将伞打偏了些,让灿阳公主的手露在太阳底下,晒了几息功夫。
宫中最美丽的嫔妃是丽妃娘娘,灿阳公主肖其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色已是殊丽无双;尤其是一双纤手,白如岫玉,柔若无骨,养护得比自己的眼睛珠子还要当心。
彼时已是傍晚,太阳只留了一丝赤黄的余光在地上转。灿阳公主坐在湖边,后头站着为她打伞的锦文。
湖东侧是一片竹林,想来是暑气太盛,天又许久未曾下雨的缘故,叶片蔫蔫的,竹干上也沁出不少焦黄泛黑的点子,仿佛就要枯萎了。
灿阳脸上略带着哀戚,她瞧了瞧西坠的红日,半晌手一抖,又转过头,盯着竹子发呆,竟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落在了余晖里。
云静悄悄地飘过,东边的浅蓝天幕上,露出了月的半个影子,正巧落在那片竹林上头。
林上之月,灼灼其辉。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谐。
灿阳公主呼吸一滞,继而骤然沉重起来。她眼一垂,乍然瞟见了自己落在日头底下的手。那只手被光笼着,染着,不再洁白如玉,曛曛的,发着黄光。
贴身伺候灿阳公主的大女使南星立即发现了她的异状,飞快地将伞移了回来,交由另一个小女使拿着。
南星狠狠瞪了锦文一眼。
灿阳公主并未说话,四下安静无声,仿若一潭死水。南星心头一紧,一巴掌扇下去,直扇得锦文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锦文知道灿阳公主的脾气,双膝撞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请罪。
岂料灿阳公主却笑了。
一张美丽的脸庞上,两只眼睛亮得如同星子,幽幽的,散着光。
“行了,起来罢!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这般姿态做甚,难道是想让别人觉得,我欺负了你?”
灿阳扫了她一眼,也没了兴致,抚了抚自己的衣角,便施施然起了身。
尽管惶恐不安,锦文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战战兢兢跟着灿阳公主回去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哪知到了第二天下午,静泊斋的女使融儿却跑来求时林月,求她救救锦文。
融儿来求时林月之时,已哭得泣不成声,哽咽了半天,方才说出一句话——灿阳公主要剁去锦文的手脚。
灿阳疯了不成!
时林月愕然。
融儿抓着她的衣角,“姑娘,我……我知道灿阳公主同您有些……有些间隙,可我属实没有法子了……锦文,锦文是我的堂妹,她是同我一道逃难来青都城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姑娘,我求您救救锦文,救救锦文吧……”说罢,便瘫坐在连珠纹的青砖地上,涕泪交垂,险些要哭晕过去。
见融儿哭成这样,时林月也难过不已。
融儿跟着她五年了,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她小小的静泊斋里,除了凝香,就属融儿待她是十足十真心。
更何况,还有那桩事……
那桩曾让她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噩梦的事……
她真的不想再看见血了。
凝香将融儿扶到凳子上,倒了杯掺了葡萄水的薄荷饮让她慢慢喝,又瞧了眼时林月的神色,方才缓缓道:“你别急,灿阳公主的性子你也明白,这件事……你得容姑娘好好想想。”
“好!”融儿睫毛扑簌一颤,眼泪又连串儿往下滚,身子也顺着凳子溜下来。她双膝往地上一跪,铮然道,“姑娘,若您能救下锦文,往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只要您吩咐,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皱眉头;您的大恩,哪怕今生我报之不尽,来世结草衔环,我也一定回报您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