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太阳突然隐没下去,大片大片的浓云积卷着堆在天上,风也大,裹挟着火一般的烧灼之意,吹得堂前的桂树止不住地晃。
时林月坐在廊边的阑干上看天上的云,凝香怕她受了风,将她往屋子里赶,又嘱咐小女使们关紧门窗,“看这天色,定要下一场大雨。”
然而直到日暮时分,也未曾落下一滴雨,反而沈昭仪跟前的含露匆匆来了,脸上带着些急色,朝时林月躬身行了一礼,说昭仪娘娘有一套首饰找不到了,要请凝香去一趟清荣殿帮着找找。
她的贴身女使凝香,原是沈昭仪身边分管衣料首饰的女官。
当年她初到宫里时,内务司拨了四个女使供她差遣,沈昭仪不好逾矩,拨了三个,打头的,便是凝香。
凝香性子泼辣,对她却是极为耐心细致。
这些年,静泊斋里的女使一茬一茬地换,惟有凝香,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偌大的宫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沈昭仪和凝香。
可是,凝香来静泊斋已经九年了,娘娘的首饰找不到了,与她有何关系?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时林月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只是眼下人多,不好细问原由,便唤了凝香过来,吩咐道:“娘娘找你有事,你快些去罢!记着带把伞,天阴了许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雨了,还是有备无患些好。”
凝香瞧了她一眼,笑着答道:“是,我记下喽!”又叮嘱几个小女使,“夜里风号号的,歇息前切记再查看一遍门窗,千万不可让风雨飘进来冻着了姑娘。”
几个女使纷纷应诺,凝香落下一句,“姑娘,我去了”,便跟着含露一起迈进四起的秋风里。
一入夜,风吹得更急了。
静泊斋四周栽了不少树,风一吹,树枝贴着外墙止不住地擦碰,声音传进寂静的室内,如同鬼爪挠墙一般格外瘆人。即使时林月强迫自己的两只眼睛牢牢盯着书,也免不了心中的森然一阵比一阵强烈。
好在,当巡夜的更鼓第一次响起之时,凝香回来了。
似乎疾走狂奔过,她的鬓发微微散乱,发间的一柄簪子也歪了半寸。她进门时带进一阵风,风里夹杂着好些桂花的芳香,在点了一室灯火的屋子里凝结,沁人心脾,经久不散。
闻着这芳香,时林月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了些。
“娘娘找你,到底为了何事?”
凝香并未立刻回答她。她眼眸低垂,喘息着端起茶盏,一口气将里头的凉茶徐徐喝了个干净,又拿帕子擦了擦嘴,方才爽朗笑道:“没事。”
“没事?”时林月疑道,“既然无事,为何含露那般急匆匆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凝香此去清荣殿,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件事,昭仪娘娘是知道内情的,却偏偏不告诉她,反而将凝香叫走了……莫不是,和她父亲有关!
想到这里,她有些慌乱,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凝香,生怕错过一丝可疑之色。
凝香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睁着眼睛道:“姑娘,若真有什么事,我哪敢瞒着您哪!只是这一回,您确实是想多了。”
“您不是跟我说,待大殿下凯旋,娘娘就要将大殿下和时大姑娘的婚事提上日程了么,如此,纳征的聘礼总要准备吧。先前娘娘进宫时,沈老夫人为她备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一套红翡头面,成色极好,还是前朝的老物件儿。从前一直是我收着的。今儿下午,娘娘遣含露收拾出来,含露居然没找到。您也知道含露粗枝大叶的性子,她害怕娘娘怪罪,只好来求我帮她了。”凝香大喇喇往凳子上一坐,摊开手掌在耳侧呼扇着,“天太热了,这一趟可累坏我了!”
“真的,你没骗我?”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含露虽粗莽了些,却并不是个粗心之人,怎会弄丢如此重要的首饰?
“我还能骗您不成!”凝香信誓旦旦地保证,“您想想,自您进宫,我可曾骗过您?”
还真没有。
她摇摇头。
于她,凝香从来都是赤诚一片。
也许,这次真是她想多了。
不怪她疑三惑四,这多事之秋里,她真的太害怕出意外了。她总有一种预感,这连同秋风一起到来的,不只是大雨,还有缠扰她数年的恐惧。
她将残存的疑惑压了下去,问道:“如此,你去清荣殿后,可找到那套红翡头面了?”
“当然啦!”凝香笑呵呵地揭含露的短,“从前我收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不见了!我去了一看,被几朵绢花遮住了,是含露那丫头没用心找,就急哄哄地闹开了!”
原来如此。
她便没再过问,只将唇角弯了弯,便搁下扇子,转身走向梳妆台。她并未看见凝香笑意散尽后,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惶和担忧。
开了柜子,她捧出一个小小的花梨木匣。她将匣子递给凝香。
“给我的?”
她点点头,“打开看看。”